南陌查出濯盥曾经在藏经阁任职洒扫仙仆,一次藏经阁失火,濯盥偶然被舞神芷蕊所救,但他却在那次被火伤得容貌尽毁。
这个身份并未引起诸多怀疑。
濯盥很勤快,伺候若然非常小心仔细。
更何况,若然很喜欢他。
这天夜里,濯盥侍候过若然洗漱就寝,掩门出去之后,染月将濯盥喊过去问话。
濯盥刚走,在一片黑漆漆中,若然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清澈却麻木的眸中沾染了泪水,泪水映照着的,是满目疮痍,她在漆黑中所见,似乎六界皆是刺目的血光,鼻尖闻见满殿的安神香,都是腥臭的血味。
“啊啊啊啊——”
若然害怕地一人蜷缩在被窝里,冷汗直流。
突然,若然翻开锦被,俯身在床边吐出一口鲜血。
“噗——”
那血刚刚落地,顷刻间冒着寒气,室内的寒霜几乎同时,悄悄蔓延,渐渐爬上了若然的牙床。
若然趴在床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漆黑的眸子惶恐地看着寒霜爬上她的身体,又疯狂地在她身上生长,不多时便在她身上结成厚厚一坨,死死将她围住。
濯盥濯盥,你在哪里?
此时的濯盥端跪下堂,一身粗布衣衫,在仙仆中,属于最下等。但纵使他跪下回话,却挺直腰杆,不卑不亢。
不知怎的,此时他心中,忽而有些不安。
染月一双美眸,深深探究堂下的少年。那少年满脸的神情,尽被玉质面罩所敛去,但露出在外的眸色,却让人捉摸不透。
染月静静探究了一番,又查探不出任何异样。不过多时,便直奔主题:“你从前是在哪处任职?”
濯盥恭敬回话:“回轩主的话,濯盥从前有幸被分配到天界藏经阁中任职,那年霜降之时天干物燥,藏经阁有仙侍笨手,无意打翻阁内烛火,导致藏经阁失了一次小火......我脸上这伤,也是从那时得来的。”
虽然垂着眼眸,但腰杆垂直挺拔,不卑不亢。
染月半眯眼眸,若有所思,闻言微微点头:这事,她已查明。
染月又道:“小姐睡了吗?”
濯盥依旧不卑不亢,语气却表现地十分恭敬:“回轩主的话,小姐刚睡下。”
“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
染月起身,站在濯盥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濯盥,一字一顿,威严震慑。
“若然是我亲生女儿,噬兽一战中流落人间,如今她刚从回天界,身体状况不好,既然若然选中了你,你须得好生伺候着,若是惹得她半点不痛快,我梨雨轩可留不得你。你若敢叛主,我梨雨轩和青丘,自是有法子折磨你!”
染月凌厉地目光扫视而过,她心里没有完全对濯盥这个突如其来的仙仆表示认同,怎奈若然喜欢。
舞神姐姐的后事还未料理完毕,这个空档,她又不能全数不管,全心全意照料“自己的女儿”。
“濯盥来梨雨轩本是为了报答舞神当年的救命之恩,怎奈舞神身死,濯盥能得若然小姐另眼相看许是命中注定,濯盥也是荣幸之至,定当好生伺候着小姐,将对舞神的报恩之情,全数报到小姐身上。”
染月幽幽望着濯盥,眸光清冷,周身透着一股冷冽的寒意:“你能如此想,最好不过。”
濯盥挺着腰杆,双手抱拳,朝染月恭敬行礼:“有件事情,濯盥不知当讲不当讲。”
染月垂着眸子看着身下张弛有度、谦恭有礼的濯盥,神色渐淡,道:“何事?”
濯盥曲着腰身,拱在地面叩首:“濯盥知道,在噬兽一战中,舞神牺牲,梨雨轩要为此痛悼数月,舞神大无畏、宁可牺牲自己封印噬兽之壮举,亦是六界敬仰,如今舞神虽已然魂正天地,但轩主还有若然小姐,梨雨轩失去了一个舞神,但迎来了若然小姐,也算是一件庆事......”
闻言,染月的眼角已经开始泛红,瞬间眼眶湿润,控制不住地涌出滚滚热泪,她闭着双眸,微微喘息,双手捂着胸口,努力压制住躁动的心绪。
染月遏制住心底的歇斯底里,冷冷讽刺道:“若不是雪妃娘娘放逐出噬兽,芷蕊姐姐怎会牺牲?”微红的眸子泛出难以掩饰的恨意与哀伤。
濯盥闻言,身子僵住,却依然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他深邃的眸子犹如深不见底的潭水。
沉痛开口:“濯盥让轩主回想起了痛苦的往事......”
良久,染月擦干泪珠,令人悚然的怒意被压制住,淡淡吐露:“无妨,都过去了。”
濯盥眼底掠过一抹阴鸷之色: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她盯了一瞬脚下端跪叩首的濯盥,殿中烛火下,神色暗淡飘忽到远处,她喘出一息,随即挥着手中的帕子:“时候不早了,你去看着小姐休息吧......”
“是。”濯盥领命,直起身子,恭敬退却。
等到他刚退出大殿,身后,又传出细细碎碎的呜咽之声。
濯盥闻声不语,眸光幽沉,大踏步伐,奔向若然的寝殿。
他心中有些不安。
寝殿中。
一个身着锦袍的少年,闪身而入,惊见满殿寒霜,中间好似下着微雪,他微微眯着双眸,眸光清浅,大手一挥间,满室的寒霜渐渐退却。
千熠疾步走向牙床,那床边的小人儿已被寒冰冻结,他出手一击,寒冰破碎。
若然瘫软在床上,她惨败着一张脸,正咬着嘴唇瑟瑟发抖。
千熠眸子闪过沉痛一色,柔声轻哄:“我来晚了。”
说话间,大手在若然柔软的小背上轻轻拍抚,缓缓传递热流。
不多时,若然的身体渐渐回暖,但依旧不温不凉。
她惨白的小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渍。
千熠轻柔地为她擦拭泪渍。
不经意间,又探出她身体里的半颗元灵,正在异动。
“我分你的半颗元灵,竟然被你这身子排斥得这般厉害!”
遂出手施法,缓缓安抚,灵力流动之时,殿内骤亮如初,千熠鬓间垂下的发丝无风自舞,妖冶生动。
良久,若然体内的半颗元灵才终于歇停下来。
此时千熠的脸颊,却渐渐泛白,他胸口有些发痒,遂握拳抵在微白的唇边,微咳一声。
迷迷糊糊中,若然适应了漆黑的大殿,她听见微咳之声,微眯着眼眸瞧去,隐约瞧见一个清瘦坚毅的脸庞。
是谁?
若然开不了口,出不了声,只觉得嗓子好痛,眼皮似乎也越来越沉了......
濯盥快速回到寝殿,猛然发现寝殿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迅速闪出。
濯盥眸光骤冷,周身气息瞬间冷冽,闪现着点点杀意,飞身追上前,快速出手。
千熠鬓间的发丝灵活飞舞,很巧地遮挡住了他完美的容貌。
穿过发丝,千熠感受到濯盥眸光犹如闪烁着寒光的利刃,冰冷无情令千熠微惊。
他是谁?
濯盥只觉得那身影身手矫健,三两下便摆脱了他。
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濯盥并不恋战,又迅速闪身进入寝殿。
“若然!”
濯盥收敛冰寒的眸色,心中焦急,推门而入。
进来之时,闻见寝殿中的空气清新干净,那一瞬间,他心中的不安有些松动。
又疾步走近牙床,见若然睡得香甜。他施法探测,察觉若然浑身上下并未有受伤的痕迹,心中的不安才渐渐放松。
刚刚那人是谁?
难道也是过来“报恩”的?
他可不信!
玉质面罩之下,清冷的眸光杀意点点。
倘若那人下次再来,杀无赦!
若然娇喘一息,不安分的小手从锦被中伸出,不偏不倚、软软地耷拉在濯盥的大手上。
濯盥眸光微动,内心深晦处,柔软了一瞬,他出声试探:“小姐?”
若然不语,呼吸平稳有规律,紧闭的双眸上,睫毛卷翘,在白皙稚嫩的脸上投下淡淡的暗影。
濯盥轻叹一息,心底柔软些许,他直直蹲下,将若然凉软的小手放入他宽大温暖的心,慢慢焐热。
但她的小手依旧不温不凉。
许是若然在下界遭受磨难,身子十分不爽利,还得慢慢调养吧!
濯盥压着心中的疑惑,将若然小小软软的手放进锦被,又替她捏了捏被角。
这才转身,轻轻退出寝殿。
第二日晨起,若然“刷——”地睁开双眸,眸光清澈流转。她坐直身子,突然忆起昨夜那个清瘦坚毅的侧颜。
若然猛拍床沿,“砰砰砰——”发出不小的声音。
门口看守的仙侍进来,笑着行礼,之后问若然:“小姐,你有什么吩咐吗?”
但她心里直犯嘀咕:小姐能开口讲话吗?等闲的小娃娃不说话,要是提出什么要求,她听不懂啊!
若然眸中闪过疑惑的神色,紧紧盯着那脸生的仙侍。
濯盥呢?濯盥去哪儿了?
此时,濯盥提着食盒,正往这边走来,大步踏进殿中,看见若然软软地坐在床上,神清气爽的模样,见到他的那一刻,眸子似乎兴奋了一瞬。
濯盥心中柔软十分。
那仙侍见濯盥进来了,兴奋至极:“濯盥仙仆,太好了,小姐或许正有什么事儿找你呢!”她说这话实在有些心虚。
若然哑着嗓子,不能说话,她看着濯盥脸上的玉质面罩,眼神似乎有些暗淡。
濯盥闻言,点头,将食盒递给了那位仙侍,眸色淡淡:“给小姐摆饭吧!”
随即,大步向前,走近牙床,蹲在床边,濯盥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了好几千年的小女孩儿,正在疑惑地盯着自己脸上的玉质面罩看,那好奇的眸光柔软至极,好似要将人软化一般。
濯盥柔声开口:“濯盥这脸曾经被大火所伤,恐吓着小姐,南陌上神特地赠了我一张面罩,小姐还是不要好奇濯盥面罩下这张骇人的脸吧,小姐看了,当心晚上做噩梦!”
噩梦?
若然眸子睁圆,突然闪现出满目疮痍之景,六界皆被万恶万灵的尸首染成刺目的血色,鼻尖似乎都萦绕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
濯盥瞧着若然小小软软的脸蛋都苍白了,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吓着了,模样可爱地令他心底有些发痒,忍不住好笑着揉了揉若然柔软的脑袋,柔声安抚:“小姐莫怕,只要濯盥这面罩不摘,小姐就不会做噩梦了。”
清澈的声音浸得若然暗淡的身心好了些许,她茫然地点了点头,缓缓抬手,抚摸着濯盥的玉质面罩,触手滑腻温润,十分舒适。
濯盥未动,静静地瞧着若然的动作,见她眉眼之间神似舞神,心脏处疼痛不止。
过了一会儿,若然竖起了胳膊,濯盥回神,会意,遂起身,轻轻地将若然抱起,身后摆饭的仙侍上前:“小姐,要我们给你洗漱穿衣吗?”
虽然濯盥是若然小姐选中的贴身仙仆,但他毕竟是个男子,有些事情还是多有不便的。
若然闻言,软软的身子直接趴在濯盥的身上,双手勾着濯盥的脖子,将脑袋深埋在濯盥的颈窝中。
那仙侍见状,尴尬了一瞬。
濯盥出声吩咐:“退下吧!”命令下达,不容置疑。
仙侍闻言,内心惊颤:濯盥下达命令的震慑之力,好似是她的主子!
但也算恭敬地问了句:“濯盥仙仆可会给小姐穿戴洗漱?”
濯盥感受着身上小小温良的绵软之力,心情很好地道:“我可以学。”
那仙侍并不多言,朝挂在濯盥身上的若然行了一礼,恭敬递上身后仙侍送上来的衣裙钗环。
濯盥将若然轻轻放在地上,研究了一番递上来的衣裙,便在仙侍的指导下,笨手笨脚,又小心翼翼地给若然专穿戴整齐。
身后的仙侍瞧见濯盥粗笨的模样,个个忍着笑意。
穿戴整齐之后,又笨手笨脚,十分轻柔地给若然梳了个发髻。
工程巨大,濯盥都不得不感慨:女子实在难伺候。
身后的仙侍端着托盘,递上来一排模样精致的钗环。
濯盥正欲搭配之时,若然却将昨夜拆卸下来的山茶花递给濯盥,滴溜溜的大眼睛灵动忽闪。
濯盥瞧着若然嫩嫩的手指之间捏着即将枯死的山茶花,轻蹙眉头,柔声问道:“小姐,你这山茶花快要枯死了,濯盥给你换成精巧的钗环吧!”
说着,便将若然指尖捏着的山茶花捏住,将欲扔掉。
若然急了,她夺过蔫巴的山茶花,死命地护在怀中,娇憨的小模样让濯盥心底柔软不止,他笑了又笑,遂轻声哄着:“好好好,我帮小姐别在头上吧!”
闻言,若然才松手,很郑重地回头,将山茶花递给濯盥,眼神中透着警告。
濯盥看着面前的小粉团子,凶神恶煞的模样,一阵好笑,他笑着将山茶花插在若然的发髻中,透过铜镜,瞧见了那张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容貌,心被揪了一块。
刚刚清澈的眸光,顷刻间,又幽深点点。
若然恍若未觉,她只知道濯盥听着她的要求,给她插好了山茶花,心中愉悦,又转身竖起胳膊。
濯盥回神,会意,敛下心神,轻轻将若然抱到桌前。
若然刚坐下,便看见那桌上放着一颗诱人的糖果,下面压着字条。
那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
濯盥目光触及到字时,眸色变了一瞬。
微冷着声音问道:“这是谁放的?”
有仙侍接过话,回答:“也不知是谁,刚刚摆饭的时候,就已经瞧见了。”
不知是谁?
别是昨夜他被喊去问话时,有人偷偷送的!
昨夜回来看若然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
又或许是昨夜与他交手之人?
一想到昨夜那人,濯盥眸子开始冷了。
若然拍拍桌子,又指了指字条。好奇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渴望地盯着濯盥。
濯盥将眸中的情绪收敛,轻笑,指着字条上的字,一字一顿:“忆苦思甜。”
若然清澈见底的双眸闪现出一丝疑惑。
濯盥会意,俯着身子,浅笑着问道:“小姐可还记得轮回之苦?”
什么是苦?若然不知,但她想了一会儿,木然地点点头。
濯盥蹲下,仰着头看向高坐桌前的若然,看着她努力理解吸收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送你糖的人,是想让你记得轮回痛苦的同时,吃颗糖想想现在生活的甜蜜吧!”
虽然这也不是“忆苦思甜”的真正解释,但这心意也七七八八吧!
若真是昨夜与他交手之人送的,姑且饶过他。
就是不知,有毒无毒......
濯盥盯着这糖,眸子愈发暗沉。
什么又是甜蜜?若然听得懵懂,但大致知道了送糖人的心意。
又指了指濯盥。
是你吗?
濯盥会意:“不是我。”
若然沉默了一瞬。
濯盥轻声对若然说:“小姐刚回梨雨轩,濯盥恐有人加害小姐,濯盥帮小姐试毒吧!”
什么是毒?若然不太听得懂。
濯盥见若然没有反抗,轻轻将糖果捏过,捏碎一块,塞进嘴里,若然盯着濯盥看了许久,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以为濯盥也想吃糖。
她气鼓鼓地将糖夺过,看着碎了一点的糖果,内心惆怅,狠狠瞪了一眼濯盥,害怕他再跟自己抢,迅速将糖塞进嘴里。
濯盥哈哈大笑,揉着若然的软软的脑袋:“小姐你误会了,濯盥只是在为小姐试毒,并不是有意要与小姐抢糖吃。”
若然不理他,感受糖果的香甜。入口即化,丝滑绵蜜,那一瞬间,若然的舌尖被糖浆包裹,心尖激动得都在微颤。
这就是甜蜜吗?
好甜蜜。
她喜欢吃糖。
吃了糖,夜间的恐慌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忆苦思甜,她记住了。
突然想起了昨夜闯进寝殿的那人。
会是他吗?
她小小的心里面,有着小小的期待。
“小姐在下界从未吃过糖吗?”
闻言,若然有些蔫了,缓缓点头。
濯盥轻呵:“也无妨,从今以后,小姐想吃多少糖,便吃多少糖。”
若然的眸中渐渐清明,她眨巴着忽闪的大眼睛,对濯盥点点头。
濯盥抿嘴浅笑:小姑娘的情绪好了一些。
又柔声开口问道:“我伺候小姐吃早餐吧。”
若然点了点头,回味口中蜜糖融化的甜味,眸子都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