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絮带着若然重回天界之时,紫微宫的宴席还未散去。
落絮借口离席,实在太久,如今他不得不同若然道别,返回紫微宫。
而梨雨轩的仙侍仙仆,大部分都被派到紫微宫帮忙,正经在天界排得上名号的仙子,也都去紫微宫喝琼浆玉露去了。
如今的梨雨轩,除了漫天纷飞的梨花,空无一人,冷冷清清。
莫说濯盥、花辞、林修,连讨厌的风流鬼也不见了踪迹。
若然独自一人,捏着手中落絮亲手所写、亲手交付的婚书,心中无比激动,一点儿也不觉得孤寂。
若然张开红艳艳的锦帛,仔细看了又看,那上面字迹笔走龙蛇,行云流水,苍劲有力。
寥寥数语直穿透了若然的心脏,使她怦然心跳。
若然将婚书好生收起,走在这漫天纷飞的梨花雨中,心中无比惬意舒适。
由于她今日为千熠做首舞,起得实在太早,又无人同她闲聊,不一会儿便有了困意。
若然实在不想绕回去寝殿休憩,正巧瞧见不远处有一张大大的秋千,挂在两株盖如巨伞、亭亭玉立的梨树之间。
若然欣喜,一个轻灵飞跃,便踩在了秋千之上,索性窝在上面,睡起了懒觉。
纷纷扬扬的梨花雨落下,跌入如蝴蝶微憩般的睫毛,散在若然未被绾起如云铺散的乌发,零零星星,静谧美好。
不知道睡了多久,若然在睡梦中,感觉有人悄悄向她走来,为她荡漾秋千。
惺忪睡眼,睡意迷离,朦胧隐约之间,瞧见面前之人穿了一身金丝火红,在漫天雪白的梨花雨里异样耀眼。
梨花翩飞之际,他发丝无风自舞,妖冶生动,尤其是一双璀璨星眸,极为夺目。
若然心脏处狠狠动了一下,分明瞧清他缱绻迷离的星眸中温柔无限。
若然惊醒,在摇晃的秋千上坐起来。
“怎么是殿下?”
千熠今日生辰,特意穿了一身火红色的锦绣衣袍,衬托得肤色白皙雪华,气度雍容,于纷纷扬扬的漫天梨花雨中静静伫立,风姿俊秀,神韵独超。
千熠的神情清淡,淡雅如雾,望着若然懵懂的模样,微微挑眉:“睡蒙了?”
若然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后知后觉从秋千上离开,稳稳站在地面。
又安安分分行礼,恭敬道:“若然恭祝殿下生辰福吉!”
千熠好整以暇地望着若然,静静望着她行礼,不言不语。
若然保持一个姿势良久,也没见千熠客客气气地喊她起身,心中嘀咕:算算这个时辰,紫微宫的宴席好似还未结束,太子殿下来梨雨轩作甚?
若然越想越觉得是千熠在紫微宫呆得无趣得紧,跑出来透气,恰巧天界没地儿可去,便来到了梨雨轩。
又见她在此处瞌睡,想要戏弄她一番。
说不定还想要摆摆架子,向她索要贺礼来了呢!
若然哼唧唧:得亏父神逼迫她去魔界采摘了渡幽花!
若然心中这般想着,自顾自地起身,口中念诀,手掌摊开之际,便呈现出一方玉匣子。
若然将玉匣子递在千熠面前。
“太子殿下可莫要觉得我小气不送生辰礼,我的礼物可不在梨雨轩和青丘之内。”
说罢,还将手中的玉匣子往千熠跟前递了递。
千熠温浅一笑,便从若然嫩掌之上拿走了玉匣子。
匣体润云而制,触手温润细腻,是块六界绝无仅有的好玉。
千熠眸光微闪,在若然的注视下,轻轻打开玉匣子。
待匣子打开的一瞬间,千熠蓦地怔了一下。
玉匣子里面赫然装着一朵纯白色的花朵儿,在匣口打开的那一瞬间,花朵儿便悄然凌空绽放,花瓣散发出淡淡的光晕,花香幽幽,似乎在向千熠展示自身的魅力。
千熠惊愕,脱口而出:“渡幽花?”
若然点头:“是啊!没想到殿下竟然认得渡幽花。”
也是,千熠太子自幼聪慧,广览六界群书,博闻强记,连濯盥都认识的渡幽花,他怎么会不认识?
“啪——”
下一瞬,千熠便将玉匣子紧紧关阖,神色肃然凝重。
纯白的光晕消失不见,渡幽花香戛然而止。
若然见状,不解:“殿下为何要将匣子关起来?难不成殿下不喜欢我的贺礼?”
千熠抬眸,满目震惊,像生根似的站住,不言不语。
若然看来,他好像失音了一般,变得目瞪口呆。
若然以为千熠不喜欢她送的生辰礼,心里不免有些生气。
“殿下可别嫌弃,我当日为了采摘渡幽花,勇闯魔界,杀敌无数,期间,还差点儿被一个疯癫的老妖婆吊死......”
若然言及于此,颇有些得意洋洋。
“好在我大难不死,还因此历劫成上神。”
好在她机灵,巧借丰隆的雷击,否则,那疯癫的老妖婆,她还真不好对付!
若然忍不住咋舌:“就是那历劫的天雷不太好受啊......”
若不是她意志坚定,说不定就跟着老妖婆一起,灰飞烟灭了!
千熠的面色,刹那间变了又变。
他似乎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却惊奇得像木头般楞在原地。
声音沙哑道:“你确定,这渡幽花,是要送与我的?”
若然点了点头,神色坦然。
“当然。”
千熠望着若然,她双目清灵纯澈,能映照天地万象。
其中也包括,小小清晰的一个他。
他影像于其间,仿佛是被若然纯澈的眼眸囚禁。
与若然对视良久,千熠似败下阵来,终于吐出一口浊气。
也是,她压根儿不知道渡幽花的意义,也不知道将渡幽花送给他的含义。
也是,六界之内,知道其意义的少之又少。
若然扬着脸蛋,一本正经地问道:“殿下还未回答我,殿下喜欢吗?”
这张小脸浓妆艳抹,媚艳无俦,精致无双,偏偏那双眸子,干净清冽得如一汪清泉。
红唇抹了口脂,娇艳欲滴,咫尺之间,他只要稍稍一俯身,便能一亲芳泽。
千熠望着她,再也按捺不住心绪,喉结滚动,哑着声音道:“我喜欢。”
若然闻言,喜上眉梢,盈盈一笑:“那便好!”
千熠顿了顿,突然笑了。
“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不同落絮般清爽明朗,也不似墨阙般邪魅张狂,是压抑了数千年的情绪,终于得到宣泄的痛快敞亮。
他眉眼生动,如千般暮色,熠熠生辉。
不笑之时,清风霁月,一笑之时,天地也黯然失色。
若然心头狠狠动了一下。
还没反应过来,便扑上前去,捂着千熠的嘴。
“殿下不要再笑了!”
软唇温热的触感在若然掌心盘旋,她冰凉的温度停留在千熠的唇上。
鼻尖轻嗅,还有淡淡幽香。
千熠心神一动,抬手捏住若然的小手,居高临下地问道:“为何?”
眉宇深邃,琥珀般清透的眸子里熠熠闪烁星芒。
咫尺之间,息息相闻,若然不由地呼吸急促。
分明感受到千熠掌心传来烫人的温度,惊得她连忙抽出自己的手。
若然垂下脑袋,此时她脑中还是一片空白,只得支支吾吾道:“殿下嘴巴生的太美,我嫉妒。”
话音刚落,若然又后悔不迭:她这是什么猪脑子,说的这是什么话?
明明是太子殿下失了礼数,靠她太近了!
她不愿意......
若然垂着脑袋,满头珠翠,华丽典雅,其中有一根纯白色的雪花簪,迎着金乌之芒,闪烁其中,十分碍眼。
她是有多心悦于落絮?
心悦到为他生辰宴而精心梳好的发髻上,还特意簪上落絮送的雪花簪?
千熠静静望着那根碍眼的雪花簪,眸光冷凝。
若然听不见上方再有任何响动,若不是分明瞧见下方,千熠脚上蹬着的一双锦靴,她都快怀疑高高在上的天界太子,已经离开了。
若然忍不住抬起脑袋,见千熠神色凌然,眸光定定,不知在思考些什么,似乎是在出神。
她伸出纤纤细手,在千熠面前挥了挥。
挥动之时,暗香浮动。
“殿下?你走神了?”
千熠眸光流转,瞥了一眼若然,淡淡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
若然眨巴着眼眸,道:“殿下请问。”
千熠眸光又缓缓移到若然发髻间那根碍眼的雪花簪上。
一字一顿:“你是否,心悦于落絮?”
若然闻言,双颊微烫,若不是今日妆容精致,千熠定能瞧见若然红润的双颊。
千熠垂眸望着若然湿润的双眸,如小白兔般受惊,那眸子里含情点点,藏着恰到好处的憧憬与向往。
千熠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眸光皲裂,如同破落的星子,细细碎碎,掌心滚烫,手中紧捏着的玉匣子,却显得异常冰冷刺骨。
更多的,或许是讽刺。
“心悦便心悦了,没什么好支支吾吾的,天界与雪族交好,倘若你若真与雪族结亲,也是助我天界与雪族巩固关系。”
千熠讳莫如深,眸光幽冷:才怪。
凉风骤然扬起,纷纷而下的梨花落得更多了,好似真下了一场雨。
乱花渐欲迷人眼,不过咫尺之间,若然却瞧不清千熠神情。
却在凉风之间,分明感受到阵阵寒意袭来。
若然一不留神,数只梨花跌在她的眉眼之上,毫不留情蹭花了她的妆面。
雪白中带点儿粉红的梨花染上鲜红的脂粉,落进土里,好似流血。
若然不太记得千熠离去之前对她说了什么,梨花雨下,他裂开的唇齿微微上扬,好似心情愉悦,神情依旧分辨不清,十分微妙。
若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分明感受到从千熠身上流露出来冷凝的寒气。
他这是生气了?
他为何会生气?
千熠身形一动,便消失在了原地。
若然顶着纷纷扬扬的梨花雨,小跑着走进寝殿。
将殿门关阖的瞬间,她越想越觉得千熠的反应很奇异,忍不住吐槽:“莫名其妙!”
夜幕降临,望舒女神架着月车缓缓驶向上空,热闹了一天的天界终于安息。
是夜,凉风习习,群星闪烁。
若然在花辞的侍候下,换下装束,洗尽铅华,沉沉睡去。
穿过床帐,床榻之上,躺着一清灵绝丽的女子,脸蛋精致无双,肌肤白皙雪华,双眸紧闭,睫如羽扇,唇如红樱,呼吸均匀清浅,前胸规律此起彼伏。
若然熟睡了。
在梦中,青山绿水之间,百花争艳,百鸟朝凤。
一个绝美的女子,眉宇灵动绝尘,踏水而来,手捧渡幽花,缓缓送给面前气宇轩昂、惊鸿俊逸的男子。
女子娇羞一笑,天地失色。
仿佛还说了一句:“我将此花赠与你,自此,情定生生世世。”
若然惊醒,天光已然大亮。
若然擦了擦脸颊上密密的细汗,回味方才的梦境
好似先前在历劫上神之时,脑海中也浮现出相同的画面。
若然喃喃道:“我将此花赠与你,自此,情定生生世世。”
良久,若然叹出一息,满面愁容:“渡幽花,是定情之花吗?”
不知父神母神知不知晓此事。
她昨日才将渡幽花,交给了千熠,而非落絮。
她心悦之人,乃是落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