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絮见若然迷离动人之色,自成风韵,他呼吸一紧,干着嗓子试探出声:“花辞姑娘,你醉了?”
落絮百思不得其解:女子饮酒,怎的这样易醉?
也是了,花辞姑娘的梨花酿尝起来跟个白水似的,可不就是酿来消遣的嘛!
雪族的灵酒,天界酒仙都不敢多喝,花辞一个女子,如今喝了这烈酒,不醉才怪!
落絮有些后悔,可看着若然动人的模样,心底奇异的情愫又暗暗疯长,他有些不知所措。
酒不醉人人自醉,好似她比酒还醉人。
千熠抬手,施法探测若然的额间,只一瞬间便收手,他瞥了一眼美眸半阖、神色迷离的若然,脸上看不出情绪,淡淡道:“确实醉了。”
若然拖着香腮,盈盈的眸子染着水雾,动人心弦,嗓音魅惑:“我才没醉!”
千熠不看若然,只淡淡重复:“你醉了,而且醉的很厉害!”
若然闻言,情绪大动,孩童一般撒泼:“我没醉!我没醉!我没醉!”
“啪啦——”
动作之间,还将桌上的菜肴打翻了一盘。
信儿瞪大了眼睛看着若然:这花辞姑娘醉酒的样子真是疯魔......
落絮赶紧上去安抚:“好好好,你没醉你没醉!”那模样,好似一个长者面对胡闹的孩童,十分无奈却不得不耐心轻哄。
信儿从未见过落絮如此模样,她心底觉得新奇不已,情不自禁扯了扯唇瓣,差点笑出声来,被落絮一个冷眼,硬生生瞪了回去。
若然醉意朦胧地玩着发梢,口中含糊其辞:“我没醉啊......我想回去了......”
这醉酒疯魔的模样,怎么能回去?
落絮死活不让若然走,好生劝慰:“花辞姑娘,你这样子,实在不便回去,你若是从我雪族出去,路上碰到点好歹,我作为雪族王子,都不知如何向你家中母亲交代......”
若然闻言,将发梢缠绕在指尖,不甚在意,言语还是含糊不清:“你说我母神啊?唉,不必在意她......横竖我回去都是要受惩戒的,路上碰到点儿好歹也不怕,这不过是在我逍遥快活的日子里锦上添花罢了......”
信儿闻言,嘴角抽搐。
母神?
落絮眨了眨眼睛:“花辞姑娘可真会说笑,花辞姑娘是天界中人?神界还是仙界?”
临渊天帝当年统一六界,又和仙界公主瑶珺喜结连理,神、仙两界如今早就统一称为“天界”,日后要区分到底是神族众人,还是仙族众人,还得不厌其烦的问上一问。
“神界和仙界早就是一家了,你管我是神界中人还是仙界中人作甚?”
若然放下发梢,继续拖着香腮,美眸困得渐渐闭紧,嘴上却不停歇,含糊着说道:“再者,落絮王子虽是远在九霄云下的雪族中人,可你父神滕六,上神雪神,几万年前不早率领整个雪族归顺临渊天帝了吗?如此看来,落絮王子也是天界中人啊,还分什么神界、仙界、雪族的......”
落絮错愕。
信儿捂着唇瓣在一旁痴痴地笑。
千熠终于看向若然,神色依旧,淡淡道:“你如今还有此番见地,可见,醉得并不厉害!”
若然听闻被人肯定,十分欢喜:“对呀对呀,我本来就没有醉啊,我还能飞呢......”
飞?
还不待众人反应,若然一个闪身,一脚便踩裂了满桌的菜肴,踏上一旁的炙烤羊肉,带着一身风雪,凌空飞旋,来到宫殿最高处。
信儿见状惊呼:“花辞姑娘,快下来,危险!”
若是拿若然平日里的身手,就这点高度,信儿绝对不会担心若然的安危,毕竟一个能杀了无目猃的无畏女子,怎会是庸碌之辈?
可今时不同往日,若然喝的是雪族的灵酒“半日沉”,稍稍喝上一口就能沉睡半日的半日沉!
若是她撑不住,下一瞬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可不得伤筋动骨?
阳光明媚,若然刚换上的雪白衣裙在柔柔的风中,翩然的好像一只破茧而出的冰蝶。
落絮委实没有想到若然喝了半日沉,还能爬那么高,看着高处若然醉意朦胧,染着酒意绯红的小脸,暗暗捏了把汗。
开口劝慰:“花辞姑娘,你如今饮了半日沉,站在那处,实在危险,还是快些下来吧!”
千熠起身,看着高处的若然,眸光暗暗发沉。
若然才不听,乐得欢脱了,她在雪地里来来回回慢慢悠悠飞了好一会儿,积雪四溅之时,她一袭白裙悠悠穿梭其间,朦胧美丽。
落絮情急之下,身形一动,欲要追上若然,将其拖下。
熟料,若然虽然醉的不省人事,但是她竟十分机警,落絮如何追,她便如何逃,落絮快些,她便快些,落絮慢些,她便慢些,始终保持着一段不紧不慢、不大不小的距离,逗弄着落絮怀疑自己好像是若然的一只玩宠。
落絮愠怒:“花辞!”
若然迷迷糊糊听得身后似乎有人正在生气,以为是未羊大仙来临,要为自己的“徒子徒孙”报仇雪恨,吓得她抱住脑袋,逃得更快了。
嘴里还振振有词地不断告饶:“我可没有吃羊肉,我一口都没敢吃!都是落絮的错,他吃了好多,还有千熠太子!你应该找他们算账,你别追着我跑呀......”
落絮在后面追着,突然见若然速度变快,还很郁闷,闻言,脸都黑了。
突然,若然脚下一滑,惊呼:“啊——”
积雪的殿宇间,一个白色的身影,犹如折翼蝴蝶,急急坠落,没有一丝挣扎。
“花辞!”
落絮看着不远处的若然,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个闪身,速速追去。
信儿惊呼:“花辞姑娘!”
风中破开一丝,信儿只觉得眼前的一道影子快速闪过,快得以为是眨眼间的错觉。
再定睛之时,便瞧见远处,千熠稳稳接过了坠落的若然。
信儿错愕,看到若然有惊无险之后,她一面将担忧放下,心中一面却油然而生一股奇异的念头。
信儿静静看着远方的三人出神。
千熠抱着醉醺醺的若然缓缓降落,指腹间感受到了若然柔软得像片花瓣儿似的身体,微微有些愣神。
落絮这才赶到。
他拱手朝千熠恭敬一拜:“多谢太子相救!”
千熠颔首。
若然闻言睁眼,迷迷糊糊看见一双精致温柔的眉眼,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味好闻、且似曾相识。
若然缓缓开口,阵阵酒气夹杂着雪族冷冽的气息喷涌而出:“你是谁?”
千熠缄默未语,只静静垂眸望着若然,指尖所触,皆是温凉的柔软。
“你别乱动,叫我好好认认你!”
眼前精致温柔的眸子渐渐重叠,若然晃了晃脑袋,有些气恼。
她悄悄释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千熠只觉得突然一丝凉意窜入心尖。
在若然触碰到的那一刹那间,很快被弹开。
千熠垂眸望着怀中的若然,眸中情愫复杂。
若然不动声色地收回那斯浅浅的、若有若无的灵力,心底间传出阵阵苦涩。
即使只有须臾间的接触,她还是在千熠身上探到了半个魂记。
若然抬着朦胧醉眼,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是你啊,落絮。”
落絮看着千熠怀中的若然,眉梢上染上了盈盈的笑意。
千熠垂下的眸子,渐渐暗沉下去,手中的力度不免重了些。
若然被千熠掐得有些疼,要张口抗议,不曾想,一张口便感觉胃中翻江倒海。
“呕——”
若然顺应本能反应,冷不防吐了千熠一身。
“太子殿下将花辞姑娘交给我吧!”
落絮大惊,赶忙伸手从千熠怀中抱过若然,出手温凉的柔软,惹得落絮心尖微微颤抖。
在接过若然之后,落絮惊然发现,千熠身上,沾染着若然呕吐之物,从胸口到鞋面,一泻千里,还散发出发酵的酒臭。
千熠僵硬着身子,精致的脸都黑了。
落絮惊骇:“此事全怪我将半日沉拿出,若不是我,花辞姑娘断然不会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千熠僵着身子,一言不发,趁着脸看向落絮怀中的若然,眼神闪现出骇人的杀意,周身气息十分冷冽。
落絮抱着若然,后退几步。
“太子殿下,还请快些去沐浴更衣吧,若是久了,只怕这味道......”
落絮言至此处,戛然而止,抬着眸子看向千熠,见千熠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落絮垂眸看着怀中已然闭眸入睡的若然,绯红的双颊十分诱人,心底暗叹:怕从小到大,也是个酷爱闯祸的,不知她母神是谁,将她拉扯大,有没有气到吐血......
即使这样想,他唇瓣扯出一丝笑意,眸光温柔,紧紧盯着若然。
千熠看着落絮,沉下脸色,低头看着浑身上下的脏污,眸光冷了几分,一个闪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信儿这才敢上前来。
她看着若然身上的脏污,沾染着落絮的衣袍上都有些污渍,急急开口:“王子将花辞姑娘交给我吧,我保证给她梳洗得干干净净。”
落絮闻言,停留在若然脸上的眸子未抬,他轻笑着道:“一个天界女子,误闯我雪族,一日之内,竟然沐浴更衣了三次,真是有本事啊!”
信儿嘴角扯了扯:“既是天界贵女,一日沐浴更衣三次又何妨?”
落絮哈哈一笑:“是啊,无妨!”
随即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浓烈:“千熠太子来我雪族数千年之久,六界皆知,他来我雪族明为疗伤,实则监视,这数千年以来,处处提防,进退有度,拿捏稳妥,那张面具一样的脸上,神色万年不变,我从未见过他脸上有过比今日还精彩的一面!哈哈哈哈,实在有趣得紧呐!”
也是托了若然的福。
信儿嘴角抽搐,她看着落絮身上的污渍,开口提醒:“王子身上也有些脏污,也快些沐浴更衣吧!”
落絮点头,闪身将若然送进身后的寝殿,信儿跟在后面,手脚利落,已经命人抬进一张盛满热气的浴桶,落絮将若然缓缓放入,雾气氤氲之间,将她绝色的容颜呈现得美好异常。
落絮喉咙滚了滚,随即,他抬眸,望着信儿:“接下来便交给你了!”
信儿恭敬行礼:“是。”
抬头之时,落絮已经转身,大步跨出寝殿,还顺手将门掩上。
等落絮重新回来之时,信儿已经为若然沐浴更衣完毕。
落絮看着静静躺在自己寝床之上的若然,肌肤雪华,眉眼如画,他将手中一只小小的瓷瓶递给信儿:“这是解灵酒的神药,她喝了那么些许灵酒,如今身子定然是不好受的,你快些喂她服下,好快点醒酒。”
信儿接过瓷瓶,轻轻将若然扶起,抵在她前胸,才将瓷瓶上的软木塞拔开,骤然从瓶内飘出一股清新好闻的药味。
信儿心神一动,将瓶中的液体缓缓倒入若然的口中。
不多久,若然便悠悠转醒。
若然首先瞧见站在寝床一边的落絮,正一脸温和地注视着她,随即,后知后觉发现她竟然躺在信儿怀中,便一骨碌坐直了身体。
若然一双美眸迷离懵懂,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
她记得方才还在寝宫空地处吃饭来着,怎么一瞬间,便吃到床上去了?
落絮浅笑:“醒了?”
说话间,便踱步向前,缓缓坐在寝床上,与若然四目相对。
信儿则缓缓起身,离开寝床,静静站立一侧。
若然神色怔愣,显然没搞懂发生了什么。
落絮看着若然懵懂的眸子,心底微妙的情愫疯长,想要逗弄一番,道:“你可还记得,你方才喝了我雪族灵酒‘半日沉’,醉的不省人事后,在我寝宫大闹?”
若然从“喝酒”听到“醉酒”,神色便已然震惊,再听到“大闹寝宫”时,神色更是十分惊骇。
若然惊叫:“什么?那你们怎么不拦着我!”
她初到雪族,被一群彪形大汉喊打喊杀,已然十分丢人,如今竟然醉酒,胆大到大闹雪族王子的寝宫!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母神若是瞧见她今日所为,还不知会作何感想。
若然汗颜:果真是喝酒误事啊......
落絮瞧着若然千变万化的惊骇神色,忍俊不禁:“这还不算什么,关键你还吐了千熠太子一身!”
若然大骇,惊呼:“什么?那你们怎么不拦着我!”
天界太子,那可是天界太子啊!
她在干什么?喝酒?吐了天界太子一身?
落絮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哈哈哈哈,难不成,你如今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站在床侧的信儿嘴角抽搐:“花辞姑娘,我们想拦也拦不住啊!花辞姑娘修为高深莫测,当时在宫殿上纵情跳跃,纵然是王子当时奋力去追赶,也未曾碰到姑娘一丝一毫。谁知姑娘你脚上一滑,眼看着就从高处摔下来了,千熠太子好心出书相救,谁知,你竟吐了他一身......”
若然抿唇汗颜,眼珠子瞪得老大两颗:她当真如此任性狂野?
信儿还叹了一口气:“得亏是在王子的寝宫中,当时并未有什么人在场,若是花辞姑娘还想大展身手,纵情跳跃到雪神之处,那......”
言至于此,戛然而止。
若然心里十分清楚:若是被雪神滕六抓住了,见她行为放肆,一定会将她捉拿下来,说不定还会严刑拷打!
到时候还怎么回天界啊......
还没等母神出手呢,雪神就要揍她了......
若然皱着眉头,扶额,表情十分痛苦: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落絮闻言,眸光一闪,安慰:“那倒也无妨,花辞姑娘是我的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父神不会强人所难的。”
强人所难?
若是若然当真闯入了雪神滕六的宫殿,在知道落絮心悦于若然之后,为了天界与雪族的关系,他势必会借题发挥,强人所难的。
但是谁让他落絮是个逆子呢?他要护着的人,绝不会让旁人染指半分,纵然是自己的父神,那也不行!
若然无力摆了摆手,此时,她只想逃离雪族。
但想着自己醉酒呕吐,还吐了千熠一身,心里总归是很不好意思的。
若然开口问道:“太子殿下如今住在雪族何处?我得向他赔罪。”
落絮道:“怕是你有心,他也未必肯见你!”
若然错愕:“为何?”
落絮道:“你想想,若是你被人惹恼了,还未待你气消,那人便来上门赔罪,你接不接受?”
若然苦恼至极,皱巴巴一张脸:唉,那这该将如何是好呢?
苦恼归苦恼,如今惹下笑话,若然巴不得赶紧逃离,因此并未在雪族再待多久。
若然变幻出一朵雪白色、粉红花蕊的梨花,递给落絮,向他诚恳道歉,便翩然离去。
“我身无长物,何况穿戴的还是你们雪族的衣物,无甚可赔罪的,只得将这朵白白的梨花送给王子,若是王子不弃,还望多多恕罪啊!”
离去之前,若然回头,在簌簌的雪瓣中,巧笑倩兮:“若是你能来天界,届时,我定已将梨花酿酿得更加甘醇美味,只等你来共饮!”
落絮看着若然明丽的眸子,轻轻点头,道:“好。”
待若然消失在雪族境内,落絮捏着手中的纯白的梨花静静出神。
地上的积雪与指尖的梨花交叠,一时间,他竟分不清手中捏着的是梨花还是雪花。
信儿站在一旁,悄然出声询问:“王子喜欢花辞姑娘?”
落絮轻笑,簌簌的雪瓣下,唇角的笑容无比炫目。
他只轻轻吐露:“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