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手稿刚贴上专栏,掌柜的便趁无人注意把我拉入内院,定定打量着我。这般直爽、这般张扬,他好像要重新认识我。
我张张嘴,却没什么好讲的,“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大咧咧坐到桌前,蹭吃蹭喝还真不错,更何况忘忧酒馆出品,掌柜的决不含糊。
“值得吗?”手下一顿,料瓶停在半空,掌柜的少有的主动问起。
是啊,婚书如此耀眼,甜蜜的时节分明也不过二十七个早晚。但他应该懂得,喜欢就是不问值不值得。一壶“相思门”,从日暮到拂晓,饮罢此身。
第一次意识到,“固定”也是种承诺:朝暮与年岁共往,我与你行至天光。
情缘又了,剑心已老。短短六个月,侠侣一再的不辞而别,我累了,真的,“你们找别人组下吧,这个江湖不属于我。”
我没有心思厉兵秣马,更没有力气竟逐排行,封剑的二十个朝朝暮暮,是他们每天都替我完成了基本的任务,然后和平常一样,同我聊起里里外外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
“花花”说话从来不会考虑什么三分余地,“没人能取代你,好好休息。”
那些任性的日子,我是下过决心要离开的,但说好的固定队,说好的同进同退,大概就是看过芭蕉骤雨,看过梧桐夜雨,“我们还在,等你。”
平素少言寡语的领袖竟也会不时发来无甚紧要的消息,“我跟你说,某某你应该打得过。”“你们真是运气不错,‘花花’用你的名义抽中了大奖。”而我顶着副族长的职衔他更没动过,算是另一种无声而坚定的挽留?
月下饮茶,念卿天涯,但心心念念那个“他”似乎并不是无二无别的暖阳。我开始学着接纳一个人的出现,也学着接纳一个人的再也不见,“前尘往事随风飘,恬淡知幸福的味道……拄杖为把柴扉轻轻敲,白发新见黄口旧知交。”只是,从此无月,我名“烟罗”,从此队友为重,他们就是我最亲密的两个。
没有师父看顾的年头当然有点辛苦,但我固执的认为再没谁会给我如“青裳取醉”、如“书言”那般的宠溺,所以宁愿单凭一腔孤勇闯荡江湖,任那留白大半年来无心填补。
直到昔人杳如黄鹤,伴我走过初涉江湖的岁月的他们,一个都不在了。说不准什么心态,我找上复出的“浅鸢”,曾经同一个家族,她如何傲娇如何护短都看在眼里,当下她的经验并不足以收我入门,可我还是殷切地约她预定。大哥是她的徒弟,“川流”是她的徒弟,“凯撒”也是她的徒弟,我现在想拜她为师,而且说好的关门弟子,再不出师的那种,可是想温习他们享受过的疼爱?我不知道。
记不清十天还是半月,“浅鸢”的等级终于和我拉开差距,她第一反应却是问我有没有后悔,她很明白的计算着我可以找个怎样的师父。
“师父不是评级越高越好。”我无奈的作出解释,同时提交拜师申请。
“我收你也因为是朋友,我徒弟都是,不当徒弟的。”大概这种契合足够论证是明智的选择,她签下许可,我们正式结为师徒,不过依着规矩,我和曾经的他们一样,要叫“姐姐”。
后来,懒洋洋的我疏于修炼,她每天催我传功,能大喊着追出八道街。
后来,为保等级优势“浅鸢”进了第一家族,我跟着固定队甘做“留守儿童”,分属不同阵营我的队伍多少会和她冲突,但她从没教训过我。
后来,“浅鸢”购置的豪宅远近闻名,亲友们各种商量要求借住,分了我一间我却经常夜不归宿,从她家园搬进搬出,前后多少次我自己也数不清楚。
是夜,挑灯回看,我默默猜想,暗暗欢喜,他们当年应该没这么不乖。
再后来,我们的等级几乎持平,我无法接受她的传功,而出师弟子的师徒任务并不会受到这些限制,“浅鸢”又来问过我的意思。
“才不,说不出师就不出师。”不是讲道理的时候,我玩笑着打消她的顾虑,师父也好姐姐也罢,我从不以经验为转移。
再后来,结为师徒的第一百八十三天,她逢人便说,“’暖暖’在我手里半年了。”“暖暖”不是我最初的名字也不是最后一个,但拜师的时候曾聊起变来变去的称呼要如何选择,我说的“暖暖”她一直记着。
再后来,这样那样的原因我基本销声匿迹,有时给她捎去消息也是无关风月的三言两语,不会没话找话的热络,不会多么甜腻。刚好看见江湖通告,“浅鸢”门下又一个小师弟出师了,对她来说那应该是和我同期的朋友。难免心有惴惴的点开师徒列表,庆幸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没有被单方面的强制出师,我还在,她一直都在。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诸事理毕,我乘着扁舟一叶重返忘忧岛,躲开那些不属于我的热闹。纳兰真还是这么善解人意,特地安排好小楼深院,便不再打扰。
正自白眼青天,竟然接到“花花”的急讯,说是“子凌”现身找我不着。三步并作两步,我驭起轻功水上漂,披星戴月赶回家族属地。
花岗岩的桌凳轻蒙露珠,家族里熟悉的朋友都不知哪儿去了。单壶孤盏,满杯的茶早已凉透,只是人还未走,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第一次冲“子凌”大发脾气;“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我唯一一次对着曾经的情缘不住口的怨。
他手足无措,一句“还好吗”之外说不出别的,他无从解释缘何切断了所有联系,几个月来他又去了哪里。
而我,我也不想告诉他,我是怎样才和“凯撒”走到一起。所以,转身,离开,从陌生又到陌生的结局。
往事如烟,烟云过眼,我只是“烟罗”。只当偶尔和回忆碰面,不小心撞到,在胸口左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