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着乌啼到山脚下时已是入夜,想着夜深人静自己先探一探,远远的见月色下的深林幽谷处有紫气升腾,便知是毒。有毒的地方便有灵药,我又一向喜欢这些奇珍异草,喂了乌啼一颗清凉丸欢欢喜喜的冲着紫气过去。还未及山坳处,“簌簌”的似有人踩着枯枝烂叶奔袭而来,我听力极好,乌啼听力比我还好,停了脚步做防御状,时不时的从鼻孔里喷出急躁的热气来,它胆子小的出奇。
我捏紧了手里的长枪,不觉得会跑出来什么了不得的事物,远远的撇过去,一枪也就没了。我用枪柄拍拍乌啼的肚子:“哎,你别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若真的遇到危险了你就跑,我又不指望你为我冲锋陷阵!”
它似乎更不乐意,轻轻甩了我以下。
“好好好,我错了。”我一边跟它插科打诨,一边盯着丛林的入口,听着声音越来越近,动静越来越大,从原来的“簌簌”声变成了“哒哒”声,稍远些竟是“哗啦哗啦”大雨落深林的声音。难不成是有人在躲雨?
我被自己逗笑了,但笑容刚展开就僵住了,从密林里冲出来了一个人,手持长剑,立于朦胧月色之下,眼神里肃然的杀气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消散,继而晕了过去。
是黎溪!
我催促乌啼赶过去,将他扶起,他没有明显的外伤,但脸色惨白嘴唇发紫,显然是中毒了。我向他身后望去,不觉得他会大半夜一个人来,还未寻到半个身影,他持着剑稳住身子,将我推开,我急到:“黎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这种时候就别讲究了,你要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那我把你打晕?”
他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又轻又弱,我试探着把耳朵凑上去,听见他一字一句说:“快逃,别管我。”
话音未落,那“哗啦哗啦”的声音便铺天盖地而来,如潮水一般的黑蛇不断涌来,最前的几只张开毒牙飞扑到我面前,我用长枪一挡,斩断了飞来的几只,一手抱住黎溪喂了他一颗解毒丸,唤乌啼快来。
我吹了几个口哨,等了好一会儿不见马影,再看,它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那群蛇精的跟成精了一样,见我只是虚张声势,又吐着信子扑上来,我迅速念了金光咒,强光四起,镇住了它们想要扑来的势头。
你他妈最好别回来,否则老子一定宰了你炖肉汤!我骂骂咧咧的背着黎溪向山下奔逃,并在途中放了几个不费时的阵法拖一拖,好在不多时绍明、绍羽就来了。
那群蛇并没有赶尽杀绝之意,追了一段路便停了,我松了口气,示意他们快接住自己少主,我背了一路,再深沉的爱也支撑不住了。两人不但没理我,还缓缓的往前走了两步倒下了,也中毒了,症状比他们家少主还严重,不住吐着白沫。
如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身上的解毒丸也只剩一颗,剩下的都在乌啼身上,只好掰开喂给二人。好在两个人中毒不深,吃了之后脸色逐渐好转,倒省得我再放血救人。
我把短刀收起来,不知道现在的情形该如何是好,论理来说,似乎黎溪的命更重要一些,但论情,那两个似乎更是狗屁不如了。
被我放在树下的黎溪呼吸微弱的几乎没有,害得我时不时要伸出手探一下。黎溪的毒很严重,起初只是嘴唇发紫,现在连脖子上都开始显出青紫色的细纹来,绵延着一直向下,我扒开他的领子一看,竟快到了心脏!
我不知道他究竟遇到什么了,凭他的本事都这副狼狈模样,这世间也少有人可以活着出来。
如果乌啼在就好了。我叹了口气,捏着刀小心翼翼的在黎溪手心划开一个小口子,从胳膊上逼出一滩又黑又浓的毒血,可是他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脖子上的青紫细纹也没消,我知道不能再拖了,便把那两人藏了起来,带着黎溪迅速下山。
我半扶半抱带着黎溪踏上山下通往汜水城的路,就看到乌啼悠闲的用蹄子扒拉路边的花草,我示意它过来,它便踏着轻快的步伐一颠一颠的跑过来,眼睛一眨活脱脱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仿佛从来没有把我丢下临阵脱逃过似的。
我强压着自己的怒气,挤出一个还算和蔼的表情拍拍它的脑袋,那个年轻人不知从哪里出现的,乍然落在我们我们的视线范围内,连警觉的乌啼都没有发现。它察觉到对方不好惹,又想要逃走,我死死地拽住缰绳威胁到:“这个人必须活着,你要是敢让我守寡,我一定阉了你!”它极不情愿的抬了抬蹄子,算是同意了。
突然,我怀里的人反手将我拦在了身后,动作快到我都没反应过来,只听到剑出鞘的声音及“叮叮”两声,几个暗器落在我脚下,他肉眼可见的晃了一下身形,勉强用剑稳住重心才没倒下去。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面的年轻人肩膀上盘着一条白色小蛇,衣着和他本人的样貌一样奇奇怪怪,在夜色之中显得尤为诡异,“把东西还给我!”
我使了一招“回雪”,借着长枪出世的凌厉迅速到了他身边,接着一式“截流”将他向后逼退了数十步,硬生生打断了他即将出手的暗器,见我不好惹,从身后背着的长匣子里拔出了一根奇奇怪怪像蛇一般的武器,一节节金属片肆意弯曲成弧度,又像鞭子一样挥了过来。那东西跟蛇一样难缠,明明被我躲了过去,却还反身回头无比精准的将我手里的长枪击了出去。
我握枪的右手被震得酥麻,抬手一看才发现流血了,耳朵警觉的捕捉到周遭空气撕裂的声音,我翻身躲开,刚才站立的地面硬生生被砸出一个大洞。好厉害的功夫,我不由得生出几分寒意,伸手将落在不远处的长枪召回,正要冲出去,却被黎溪拦下。
“会地缚阵吗?”他的步伐看上去稳健多了,脸色也和缓不少,只是双眼布满了血丝,锐利的可怕。这是非必要不可使用的秘术,受伤或中毒之人可凭此暂且压制,然维持时间极端且反噬极重,多半是走投无路之时的自毁型行为。
这难得的时间可不能浪费了,我点点头,说:“需要一点时间。”他微微一笑,“好。”说着,提剑迎了上去。我没工夫观赏两人的战局,闭上眼在脑海中回忆出地缚阵的形状,一道道符咒在黑暗中闪着金色的光芒,缓缓地在空中形成铁链似的长条,这是金光索,单是这一条几乎都快耗去我一般的精力,然而要想困住那个人,至少也要三条以上。
以前我天真的以为阵法符咒无用,一门心思只扑在刀枪剑戟上,没想到如今却要靠它来救命,回去了我一定好好学,再不偷懒了,求祖师保佑。
接着,又一条金光索开始汇集,金色的光芒也越来越耀眼,那人显然已经发现了,开始有意向我攻击,好几次都险险落在我身边,我知道,黎溪快要撑不住了。没时间再等第三条了,我大喊一声:“快闪开。”接着,阵法中两条金光索直扑那人而去,他拼命挣扎着也没能逃脱,硬生生被拖到阵法中来。我不敢分心,用尽力气锁住了阵型,两眼一空就要倒下去,还好黎溪来得及时,一把将我提到了马上。
我不知道金光索能坚持多长时间,哪怕是他现在就破了阵杀来,我也没有力气再抵抗了,双手抱住黎溪的腰,只听得风在耳边的呼啸。
我醒来时就已经在黎氏别院中了,我躺在靠近窗户的藤椅上,前面似有两个身影,一个静立着,一个不停的走来走去,晃得我眼晕。待神思清明些,才发现那两人是绍明、绍羽,而他们少主正躺在床上,脸色比昨天更加难看。
我饿极了,爬起来拿着桌上的糕点一顿狼吞虎咽,茶水也被我直接端着壶饮了大半,两人先是吓了一跳,很快镇定下来,“你要是没事就快走,我们现在没工夫招待你。”说话的绍羽,他们家少主情况不好,对我不客气也是应该的,平时对我更不客气,我能有条藤椅睡,多半还没忘昨天我出手相助的情谊。
他中毒很深,黎氏在诸世家中也算上等,即便是是别院,几个大夫还是有的吧?我环顾四周,别说没见到半个医者的影子,几乎连诊治的痕迹都没有。聪颖的绍明发觉了我对他们的审视,支开了绍羽后仍是犹犹豫豫,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吃饱喝足抹了抹嘴,说:“你不必纠结,我也不感兴趣,这就离开。”绍明拦下我,叹了口气,“不瞒沉姑娘,少主的情况着实不宜外传,我们已经传信给可靠的人,但只怕少主……”
“你想让我帮忙?”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说实话,我非常乐意帮忙,但我的身份不便出手,他若有此意,我正是求之不得。
“这本与沉姑娘无关,即便您真的愿意帮忙,我们也无以为报,奈何我兄弟二人着实不通医术……”他说话如此吞吞吐吐,一点也不爽快,我没了耐心,摆摆手说:“我也是个三脚猫,若出了什么岔子,概不负责。”
“那是自然。”绍明喜出望外,对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请姑娘吩咐。”
“将四周的窗户都封起来,不要有光,只在桌上放一盏灯即可,所有人出去守着,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这些都是没必要的,只是我想要装腔作势,故意做出来的派头,好让他们觉得我可靠。
屋内的光线幽暗,我与黎溪相对而坐,床上的方寸之间都由我一人掌握,说没什么坏心思那是假的,可我看到他身上的青紫色细纹之后只剩下心疼。他很瘦,纤长的肌肉线条让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与他平日里十分不符的易碎感,白皙的皮肤摸上去如丝绸般光滑微凉,整个人晶莹剔透的像块上等的羊脂玉。
门响了,有人闯了进来,我迅速拿起一边的毯子将黎溪遮住,喝道:“谁!”
是绍羽,见自家少主衣冠不整的被我半压在身下,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接着便是歇斯底里的怒吼:“你做什么!”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别人对我态度不好,便有意逗他,手不安分的在黎溪脸上轻抚,笑道:“孤男寡女,宽衣解带,你说能做什么?”
他又羞又怒,“你还是人吗,少主他都这样了,你还……还,不知羞耻!”
“怎么,你要留下来观赏吗?”我见他愿离开,故意解开了自己腰间的带子,他见状迅速背过身去,临走前还不忘警告我:“少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杀了你。”戚,就你?若不是现在实在没工夫嘲讽他,我定要他知道自己有多不够格。
我用的这个方法,医书古籍中从来没有记载,即便是江湖中也绝不会有人听闻,好在这办法有用,黎溪虽然没有很快醒过来,身上的细纹已经淡了很多,我俯身听着他的心跳,安稳的闭上了眼。
再睁眼还是在黎溪的床上,只是换了个躺着的姿势,黎溪依旧没有醒来,脸色倒红润不少,我暗暗松了口气,这才有了之前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