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郁突然眼一闭,腿一动,猛朝他踢过去。那男人一侧身,何郁顺势一跃而起,紧随而上。两人紧身缠斗了起来,一时间满屋子都是人影,只几回合下来,胜负已分,何郁全然不是他的对手,只得连连躲闪,冷不防撞翻了一把椅子,连忙一脚把桌子踢飞了过去,疼得她脚尖发颤。
茶壶杯盏尽数落在地上,碎了一地,何郁向后一退,赤裸的脚被裂盏割开,鲜血涌了出来,她眉梢一跳,强忍着疼,踢起一块碎片,如利刃一般射向那男人,哪知他竟手一伸接了下来。何郁手指一弹,暗中又发出了极细的一粒碎片,他一时无备,碎片从脸畔划过,割断了一缕头发。
那男人突然身形一动,逼近了何郁,眨眼间扣住了她手碗。何郁刚抬腿,腿又被制住。那男人口气有些不悦道:“你怎么狠心谋杀亲夫?”不待她回答,他骤然腾出手拍了她周身各大穴道,抱到床边,让她斜靠在床柱上,抬起她流血的那只脚看了一下,突然走了出去,何郁不知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也不去管他,暗自冲起穴道来。
那男人只过得片刻便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盆水,手臂上挂了两块布,他蹲下身,挑去何郁脚里的碎片,用其中的一块布沾水擦了擦她的脚,又用另一块布细心包裹了起来。他突然从床底下取出一双绣花鞋,轻轻给她套上,竟然刚好。何郁不知对此事该作何想,一心只盼云辰能在身边,省得她想破脑袋。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他在哪?”
那男人抬起头,迟疑了片刻,道:“放心,好得很。”
“你到底想怎样?”
那男人站起身,负手而立,停顿了片刻:“想你嫁给我。”
何郁沉默了下来,无话可说,他抱起何郁,放倒在床上,环于双臂之间,欺身在她耳畔低低道:“嫁给我,待我君临天下,便为你撑起一片天。”他低头轻轻嗅着她颈间的气息。
何郁眉梢跳了跳,脖子痒得难受,道:“不用了吧!天本来就不会掉下来!”那男人身体僵硬了一下,忽然低低笑着,呵出一口气来道:“我在跟你煽情,你却跟我说这个。”他的笑意戛然而止,站起身来,走开几步,又回转身,走近床边道:“要么你嫁给我,要么云辰死!”
何郁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到底是谁?”
“你答不答应?”
“白墨龙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在问你话!”
“我不答应。”
“要不是怕你伤心,我早可以要了他的命!”
“《笑傲九重录》你不想要?”
“人人都想要,但要是能让人人都拿不到,我不要也没什么关系。还有,别忘了苏言,你嫁给我,我放他们走。”
“你不妨继续把他们关着。”
“由不得你拒绝,十日之后便是你我大喜的日子,十日之内,在这宫里,你爱上哪都随你!”他转身朝屋外走去。
“我要看看他们。”
那男人停顿了一下,折回身抱起她就走。
何郁大吃一惊,一想到云辰就这样子看到她,心里直发毛,连忙道:“我自己能走!”
“脚疼!”
“不疼!”
“疼!”
“真不疼!”
“你说了也是白说,不如闭嘴!”
一路上经过的侍卫只做木头人样,视若无睹。两人到了一扇铁门前,两个侍卫把守两旁,那男人微一抬手,其中一个侍卫连忙开了门,他抱着何郁继续朝前走,到了牢前,环着她的肩,将她放了下来。云辰霍然站了起来。牢里还有另外两个人——苏言和那个在岁月坑假扮何郁的大美人。
苏言本来虎视眈眈地盯着林艳,这会儿猛冲上前,双手紧抓着铁栏,恨不得抓的是何郁,满脸惊愕与担忧地望着她。林艳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男人。
何郁道:“我想待在这里。”
那男人伸手拍开了她的穴道,却又封了她的内力道:“随你,十日之后,我迎你为妻。”
他打开牢门,何郁走了进去,他锁上门,转身离去,铁门在他身后关了起来。
云辰抓着她双肩急切道:“怎么回事?你去哪了?要不要紧?他没把你怎么样吧?”他突然一用力,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何郁能感觉到他的胡子茬在头顶磨蹭,也有羞涩,略一迟疑,回抱住他道:“没事。”
苏言重重哼了一声道:“你看不到我吗?”
云辰放开何郁,顺道在她额角上偷偷亲了一下,何郁装作不知,一转身紧紧抱了抱苏言。
苏言恼怒万分道:“你怎么能笨到这个地步?吃个饭还能被人骗了?”
云辰焦急地把她拉了回来道:“刚才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要逼你——”
林艳冷冷地插口道:“这你还不明白吗?意思就是说他们快结婚了。”
苏言愤愤道:“放屁!”
何郁尴尬道:“我没同意呀!”
云辰心中说不出的滋味道:“难道你会同意?”
何郁岔开话题道:“林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林艳不屑道:“阁主让我留在这里,好让云辰喜欢上我,方便你心甘情愿嫁给他,这你也不知道吗?”
苏言握紧拳,又开始虎视眈眈盯着林艳。
林艳狠狠道:“看什么看?”
苏言突然怔了一下,松开了握紧的拳。
何郁讶然道:“这么说,你认识阁主?”
“你才知道吗?”
“那他就不担心我们把你挟持了?”
林艳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嘲弄道:“他要是会担心这个,我还会在这儿吗?”
何郁沉默了下来。
云辰扳过她双肩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郁轻描淡写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林艳拔高了嗓音,尖锐道:“好得很呀!”
何郁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这里有办法出去吗?”
林艳尖着嗓子冷冷道:“有办法就怪了!”
何郁更加尴尬,下意识道:“那你们难道都没得吃饭么?”
林艳冷冷道:“不吃饭岂非早就饿死了!”
何郁讪讪道:“那饭不是从铁门外送进来的么?”
“难道从天上掉下来的?”
云辰忽然插口道:“这屋子看不到天。”
一时间,满屋冷场。
苏言呆头呆脑地眨巴着眼睛,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过了半晌,林艳冷哼了一声道:“送饭的大娘少说也能跟你打个平手。”
众人又都沉默了下来。铁门突然开了,说曹操曹操到,送饭的大娘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提着饭桶走了进来。她放下饭桶,慢吞吞地摸出钥匙开始开牢门。
何郁大吃一惊,这不是白眼狼君郭白狼是谁?
林艳见换了个人,以为阁主换了个厨师,心下却仍旧生疑,刚想问原来那个去哪了,却已被郭疯子点了穴道。
苏言喜形于色,刚想开口,郭疯子做个噤声的手势,翻了个白眼,把铁门外两个守卫的身体拖了进来,又反锁起铁门。
苏言大吃一惊,跳了起来,轻声道:“你做什么?”
郭白狼摩拳擦掌嘿嘿一笑道:“做什么?做了你们。”
“你疯了!”
“看把你吓得。”
“我这是在配合你。”
郭疯子走到屋角,掀开一块石板道:“快来快来。”
三人走了过去,只见一条很小的地道。
苏言鄙弃道:“真小。”话虽如此,她当先钻了下去。地道四周围用木板隔开了沙子。
云辰跟着下去,催道:“郁儿,快下来。”
何郁看着林艳道:“那她怎么办?”
郭白狼翻了个白眼道:“快走快走,别管她,她能有什么事?”
何郁哦了一声,刚钻进洞里,又道:“要不要把她也带去?”
郭白狼挥手把她往前赶道:“你是不是傻,快走快走,别犯傻。”
云辰拉起何郁弓着身往前行去。
何郁忍不住道:“郭大侠,你怎么会在这?”
“我一路都在跟着白墨龙,不杀了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啊。”
快走出地道时,郭白狼伸手拍开了何郁被阁主封住的穴道,道:“这儿出去就是柴房,到时候你们跟着我走,别出声。”他走到苏言前头,刚想伸手掀开头顶石板,何郁轻声道:“林姑娘说的那个厨娘在哪?”
郭疯子比划了个手势,何郁不再作声。
石板掀开,四人依次爬了上去。柴房极大,堆满了木柴,地上还有两把大斧。
郭疯子悄悄开了一线门,又慢慢开大,转头招呼他们过来,哪知云、何、苏三人皆神情怪异,一步也不肯往前。郭疯子被他们弄得心里有些发寒,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戴了铁面具的男人负手站在门外,孤高绝傲,不可一世,仿佛放眼这天下,只他一人。过了片刻,四人才发现他边上还站着满面冷嘲热讽的林艳。
郭疯子吓了一跳,猛地一下跳回了云、何、苏三人中间,满脸防备道:“你就是阁主?”
那男人朗声笑道:“白眼狼君,你也未免太抬举自己了!凭你一人单枪匹马还想来救人。”
郭疯子干笑了一声道:“你未免来得太快了一点。”
阁主目光清冷地看向何郁,放柔了声音道:“郁儿,你是自个儿回去,还是要我把你抱回去?”
林艳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惨淡不堪。
何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云辰愤愤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苏言微一迟疑,突然一手一把抓起地上的大斧,挥舞了起来,大声道:“别怕,看我的风铃八刀。”哪知经她这么一舞,右边的大斧斧头和斧柄分离了开,“砰”地一声差点砍中她自己的脚,吓得她连忙往旁一跳,哇哇大叫。
郭疯子厉声道:“把斧子给我!”
苏言一惊,有些委屈,把左手的斧子递给了他。
何郁凑在云辰耳边轻声道:“等会儿你带着苏言先走。”
云辰默不作声,何郁拧了他一下,云辰仍旧默不作声,何郁又重重地拧了他一下,直疼得他嘴脸歪斜。阁主冷冷地看着他们,分外不悦道:“郁儿,跟我回去。”
云辰忍着疼咬牙切齿道:“瞎叫什么?”
何郁拉了他一下,云辰不作理会,自顾自闹着别扭。
何郁突然踮起脚,轻碰了一下他的面颊,低低道:“带她走。”一转头,对郭白狼微一抬下巴。郭白狼会意,翻了个白眼,一声长啸,“啊呜——”眨眼间到了阁主面前,一斧子劈了下去。何郁展开身形,一式“拟泛轻舟”,前去助阵。
云辰拉起苏言轻声急促道:“走。”
苏言原本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道:“去哪?”
“走了再说。”
苏言突然挣脱云辰道:“我不走,你走吧。”
云辰不再多说,硬拖着她往外走。苏言仍不肯走,道:“要走你走,你快走,我也不留你,你别拉着我。”
云辰有些不耐烦道:“我们留在这儿要拖后腿的。快走。”
苏言被他勉强拖到了柴房外的院子里,突然蹲下身,呜咽道:“要走你走,我不走。”
云辰被她说得有些难受起来,俯下身看着她道:“不是还有郭白狼么?”
苏言瞥了一眼何郁,把脸闷在膝盖上。
云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又拉了一下,苏言抬起头,瞥了一眼何郁,站起身,又瞥了一眼何郁,道:“走吧。”
云辰也抬眸看了一下,这一眼正好看到何郁遇着个险招,吓得不敢移开眼,只听苏言道:“走啊。”
云辰一边答应,却又移不开眼,直到何郁占得优势才往前行。
两人刚要朝着院子栅栏走去,却见林艳仪态万千地走了过来,拦在面前,微抬下巴道:“你们走得了么?”她眼里忽然闪现一丝柔和的光,温柔不堪。
云辰下意识地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是魅人。
林艳声带魅惑道:“真的要走吗?”
苏言有些紧张地看向云辰。
云辰咽了咽口水,苏言心已开始慢慢往下沉。她一手抚上了刀柄,心想:“这混蛋三心两意的,留着他也是祸害姊姊,我不如将他除去。”她刚握紧了刀柄,却又转了个念头:“我不如等他把话说出口,免得姊姊又说我鲁莽。”主意已定,当下握住刀柄的手更是紧了几分。
云辰张口道:“留下来——”
——风铃刀悄无声息在慢慢出鞘。
“——做什么?”
苏言怔了一下,方才理解他所言何意,当下沧浪一声风铃刀出了鞘,直指林艳,嘿嘿笑道:“来领教领教我的风铃八刀。”
云辰赶忙拦住她道:“别别别,咱们快走吧。”
苏言满脸不悦道:“不行不行,得让她知道知道我风铃八刀的厉害。”她一刀劈了过去,林艳只有躲闪的份,倒不是苏言的刀法好,是她的刀好。
云辰急得大喊道:“苏言!你那刀法连老鼠都砍不死!快走,别玩了!”
苏言边挥舞风铃刀边道:“胡说!老鼠砍不死是因为老鼠太小,溜得太快,我还没看清就让它给溜了!”
云辰急得龇牙咧嘴,咬牙切齿。
林艳边躲边道:“你这八招哪里学来的?”
苏言得意道:“祖传的。”
林艳十分不屑,呸了一声道:“连老鼠也砍不死的三脚猫招式!”
苏言怒从心起,愤愤道:“老鼠砍不死,却能砍死你!”她使了一招“风起天涯”,这一刀下去本该有狂风乍起之势,到了她手里却只剩下微风拂面的温柔。所幸风铃刀的刀锋所向披靡,饶是林艳躲得远,也被划了个重伤,大腿上鲜血直流。苏言刚想补上一刀,却又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云辰又催道:“快走吧。”
“好,走。”
两人刚转身走了几步,林艳竟强忍着疼跌跌撞撞跑上前来,拦住他们,语气漠然道:“不准走。”
苏言怔了一下,疑惑不解道:“难道你不怕死么?”
林艳神色漠然道:“你杀了我也好。”
云、苏二人想绕过她走,哪知她又拦了上来,苏言再不留情,刀锋一划,又在腿上。
云辰越过她时,仿佛见她眼中有泪,心中一动,为了阁主,她竟能如此,想到何郁,这次若当真脱了身,再见不知是何情景,真恨不得被人抓回去。但他若不走,阁主说不定会拿他来逼迫她嫁给他,倒不如走了的好。
出了栅栏,远处有一口湖,此外便只见大片大片的沙漠。柴房院子正好在宫殿背面,竟无一人把守。
云辰又想起郭白狼,白墨龙要是在这儿,郭白狼要是不敌,不知会被他怎么折磨,但郭疯子千万不能不敌,不会不敌,不然何郁……
正想着,思绪突然被苏言打断:“往哪走?”
云辰定了定神,忽听一阵衣袂带风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大笑道:“哪儿也别想走!”
云辰刚抬头便见白墨龙竟站在他们面前,一时间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想到他。
苏言惊愕道:“你来得正好!”
白墨龙愕然道:“好什么?”
“正好领教领教我的风铃八刀!”
白墨龙哈哈笑道:“小兔崽子,原来是手痒了,老夫陪你过过招。”
云辰痛苦地一屁股坐倒在沙地上。
何郁面对强敌向来得是速战速决,否则内功底子不足便要被人瞧破。无奈何阁主是个没法速战速决的人,致使她多次遇险,亏得郭疯子出手相救。
白墨龙得意地押着苏言和云辰走了进来,满以为何郁会立时束手就擒,哪知她却压根没看到他。
白墨龙清了清嗓子,正经严肃道:“何姑娘,看我给你带什么礼物来了!”
何郁正打得全神贯注,根本没听到有人在跟她说话。
白墨龙咳了一声,放大声音更加严肃道:“何姑娘!看看老夫给你带了什么礼物来!”
这次何郁倒是听到了,只是她心想,我哪有时间管你给我带了什么,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当下不作理会,一意拆招。
白墨龙大为震怒道:“何姑娘!你再不回头,休怪老夫手下不留情面,送你情人上西天!”
此言一出,立时把缠斗中的三人分了开。郭疯子见是白墨龙,激动得要命,就要上前拼命,却被何郁拦了下来。何郁尚未开口,只听阁主已先道:“我陪何姑娘过过招,你来掺和什么!”
白墨龙吓了一跳,一阵尴尬,脸上无光,应声道:“是,是。”
阁主语带微怒道:“是什么是!”
苏言万分憋屈道:“何郁何郁,他抢了我的刀,我的风铃刀。我的风铃刀。”
那风铃刀果然在白墨龙手上。
阁主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白墨龙讨好似地笑了一下,把刀递了上去道:“想必阁主会喜欢。”
阁主冷冷道:“你自己喜欢,何必说到我头上来。”
白墨龙连忙应道:“是,是。”
阁主一抬手,把刀丢还给苏言道:“拿去!”
林艳漠然地躺在地上,献血仍在流淌,冷眼看戏般看着阁主的一举一动。
她失血过多,突然昏了过去。
苏言一把抱住风铃刀,觉得这世界真是不可思议,林艳居然可以连命也不要,就为了留住他们,白墨龙居然可以连面子不要,就为了阁主,阁主居然可以连宝刀也不要,就为了何郁。她激动得浑身微颤道:“你居然是个好人。”
正在这当儿,何郁悄声对郭疯子道:“郭大侠,带上苏言,你们先走。”
郭疯子也不多说,认真看了何郁一眼,身形一动,一手抓起苏言就朝外掠去,吓得苏言大叫一声。白墨龙刚要去追,却被何郁拦了下来,郭、苏二人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阁主“呵呵”一笑,倏然出手,封了何郁穴道,道:“郁儿,这回可以跟我回去了吧。”
何郁走近云辰,执起他的手。
阁主叹了口气道:“好罢!再让你们聚个几日,记住,十日之后,是你我大喜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