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顼见竹浣那副惨样,自然也是又心痛又自责,简直无法自处。他想去安慰一下竹浣,哪怕被她狂怒之下一剑刺死也罢。只是,他已自觉无脸同她说话了。
就在这时,远处又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众人看去时,只见一彪人马正急速往这边驰来。为首的一员小将,他的金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李步仍顿时心慌气短。这一支人马到来,从人数上来讲,他就不占任何便宜了。不错,正是竹漓带着一支人马飞速赶来救援。之前,他们已将李步仍的主力部队消灭大半,胜利在握。因见竹浣这边迟迟没有消息。竹泱和竹漓两兄弟担心姐姐安危,便由竹漓领着一支人马往亡涧而来。正好解了竹浣之困。
竹漓眼见崔护身死,阿姐哀痛欲绝,忙过来劝慰。
竹浣怒斥竹漓,“你为何现在才来?”
这话当然是冤枉了竹漓。但竹漓知道,阿姐这不是当真责怪自己,而是心痛崔护太过。因此亦哽咽道:“是小弟不好,小弟来迟了,请阿姐责罚!”
竹浣看了看怀中的崔护,理智渐渐回来,怒意在心中蓄积。她轻轻放下崔护,拾起碎花剑来。
李步仍还在与慕云兮相斗。
竹浣叫道:“师兄请让开,让我来结果这老贼性命!”
“好,交给你了!”慕云兮边说边往后退。
一直默默无言的李顼,难过地闭上了眼。一个是他的老父,一个是他的爱人。这二人之间却只能有一个活着,叫他怎么有勇气去看?
竹浣眼中喷出火来。“老贼,我要你赔我护儿性命!”说着,碎花剑如一阵急雨般向李步仍袭来。
竹浣誓要取李步仍性命,为崔护报仇。盛怒之下,招招都直奔李步仍要害。李步仍与当世两大高手苦战多时,已渐渐难以支持。他身上的伤不断地增多,使他看起来浑身是血,面目可怖。
碎花剑卷起一股旋风,从李步仍的腿上扫过。李步仍的一条腿受了伤,支撑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他再也没有力量反抗了。
碎花剑剑气如冰,直指李步仍。
这亡涧之地,突然陷入了一片静默。
李步仍的白衣军已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都束手就擒。他们看着李步仍,等着那最后时刻的到来。
竹漓叫道:“阿姐,杀了他!”
竹浣道:“李步仍,我父皇母后待你如何?”
李步仍眨了眨眼。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竹溪流夫妇是那样的信任他!而他正是利用了他们的信任,才得以顺利地夺了他们的帝位。为掩天下悠悠众口,他还残忍地杀害了他们。他又有何话说!
李步仍慢慢抬起头,看了李顼一眼,对竹浣道:“事已至此,我有死而已。只是,李顼对你一片真情,你就饶他一命吧!”这个心狠手辣之人,在生命将要终结之时,竟还起了一丝护犊之心!
“这个你放心!你是你,他是他,你们父子本不是一路人。我自然会护他周全。”
李步仍的另一条腿也跪了下来。“你动手吧!”他丢下了手中的剑,闭上了双眼。
竹浣心中暗道:父皇、母后,女儿今日便为你们报仇!手中的碎花剑照着李步仍的胸口刺去。突然间一道人影疾速闪过,只闻一声闷哼。竹浣瞪大了眼睛,继而惊叫:“顼哥——!你!”
原来,李顼挡在了李步仍的胸前。
竹浣急忙放手,碎花剑插在李顼的胸口处,兀自颤抖着。
李步仍惨声叫唤,“顼儿,你又何苦如此!”
竹浣令竹漓,“快叫军医过来!”
李顼微微摇头,双眼凝视着竹浣,挣扎说道:“浣妹,对不起!”
竹浣的泪又涌了出来。“顼哥,你没有对不起我!”
“好想回到小时候,和你一起骑马,去打猎的日子!”李顼露出一丝微笑来。
“我亦怀念过去的日子!”竹浣泣道。
李顼面白如金纸,喘气声加重。“我父做了错事,理应以命抵命!”说罢竟手握剑柄,使出浑身之力,将碎花剑往自己的胸口深深刺进去。剑穿透了李顼的身体,又穿透了李步仍的身体,只余剑柄留在外面。
众人皆吃了一惊。
竹浣默然走过去,蹲下来,伸出手,轻轻合住了李顼那双微睁着的双眼。那双眼里有太多的思绪和愁苦,令人不忍目睹。
竹浣淌下泪来。李顼对她的感情,她岂能不知?
竹浣回过头来,寻找慕云兮。哪里还有慕云兮的影子!竹浣惊问:“慕师兄呢?”
众人皆不知道慕云兮是何时离开的。只有妙音淡淡地道:“他已经走了。”
竹浣凄然笑道:“都走了,他们一个个都要离开我!”
妙音闻言,叹了一口气。却又把目光看向另一人。
只见慧心神情怆然地望着远方的山林。
卧马岭中,竹浣亲自给崔护穿上了那件由她缝补的、胸前绣有莲花的袍子。
崔护面色如生,宛如在棺中睡着。
竹浣自言自语道:“本打算今后将卧马岭交给你,让你恢复祖业,没想到你竟为我而死,叫我怎么不伤悲?”说着又落下泪来。
旁边一人说道:“姐姐,今后卧马岭就交给我吧。我就在此驻守!”
竹浣回头,见是古雅。她神色哀戚,面容沉静如水。竹浣惊讶地发现,这个刁蛮任性的姑娘,不知何时已变得如此沉稳了。就像是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竹浣心有所动。暗悔自己整日忙于军务,竟忽视了崔护的终生大事。
“你喜欢他?”竹浣问。
古雅看了看“沉睡”的崔护,默然点了点头。却又笑道:“只是,他喜欢的人不是我。”
竹浣一愣,她从未听崔护提过喜欢哪个姑娘。
“护儿喜欢谁?”
古雅闻言,眼中突然涌出泪水来。她看着竹浣,一字一顿地道:“他一直喜欢着你,阿姐!”
竹浣如遭雷击。顿然之间,往事如纷。她突然明白了,崔护为何从来不愿离开自己半步;为何对自己言听计从,甚至不问对错;为何每次在生死关头,他都不顾性命地护着她。还有,为何他对慕云兮总是不大喜欢的样子。
竹浣暗骂自己蠢。她一直将他看成与竹泱、竹漓一样,竟从未往另一方面去想!
竹浣痛悔不已,泪落如珠。
正伤心,竹漓进来报告,“追风族扎格前来吊唁!”
“快请!”
一会儿,扎格走了进来。自上回扎格用风神之箭伤了崔护之后,两人不打不相识,竟成了好友。
此时,崔护还未封棺,还未移入灵堂,接受众人的拜祭。扎格得以见崔护最后一面。
扎格与崔护意气相投,见好友去逝,焉能不悲痛?看着棺中崔护遗容,不禁落下男儿之泪。惹得竹浣与古雅等又跟着伤心不已。
竹浣令史忠在卧马岭挑选了一块吉地,又亲自去看了一遍,这才命营造墓冢,择日将崔护入葬。
自此以后,古雅便留在了卧马岭。一面与雾林、追风族守望相护,共同为竹浣守住南方江山。一面陪伴着崔护。竹浣又令人在崔护坟旁特意为古雅修了一座别院,以免她每日往来辛苦。南方的大片土地,亦归竹浣所有。此是后话。
且说李步仍父子身死,黑衣军再无任何力量可以阻碍。因此,一路穿州过县,直抵白衣皇城。
皇宫之中,人心惶惶。
李步仍父子齐死的消息传来后,上至妃嫔,下至宫人,都开始为自己谋划后路。守城的禁卫军,也十停之中溜走了五停。因此宫人们要想逃出宫去,也变得相对容易。
宫城之中,如今做主的便是赵空女了。但她仿佛成了个无心之人,整日里只知道吃斋念佛,就差把她的凤临宫变成一座佛堂了。大小事宜,她一概不管,统统交给小四去打理。
那日得知了李步仍和李顼的死讯。赵空女倒是为儿子好好痛哭了一场。痛哭之后,她显得更加心灰意冷,连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了。只是跪倒在那尊观音像前,不住地喃喃自语。说的什么,也没人听得清。
阿三给小四送来竹浣密信。嘱咐他管理好宫苑,不得让宫人们毁坏宫殿,私盗宝物出宫。至于宫人们的去留,需先做个甄别。忠于李步仍的,需先将其留下,以后再酌情发落。其余无关痛痒人等,则尽可以去留随其意。
于是小四暗自留意着宫中诸人。不曾想,他一连三日巡查各宫,并不曾听到半句对李步仍的忠诚之语。倒是听了不少牢骚话。小四暗自摇头,李步仍费尽心机,冒天下之大不韪夺取了白衣国帝位,却没有一个人真心地拥护他,忠诚于他,这样的帝位,得来又有何意思?
至于赵空女等人,竹浣没有明确指示。小四便也依旧尽心照顾着赵空女。毕竟这个女人对他还是不错的。而其他宫人,则对赵空女就没有这样客气了。厨房端来的饭菜日渐粗粝,宫人们的声气也渐渐不大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