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史忠也是个痴情之人。他家本世代居于白衣国。史忠自己,少时读书非常努力,是他家乡有名的秀才。本来,他是要考取功名的,怎料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这姑娘叫碧萝,来自逍遥镇,是跟着其父来白衣国做绸缎生意的。
史忠与碧萝一见钟情。奈何,碧萝的父亲忙完生意后就要返回逍遥镇了。一对有情人难舍难分。史忠鼓起勇气对父母说明了此事,央求父母托媒人到碧萝家说媒。
说媒的去了。碧萝父亲倒也听说过史忠的才名,也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只是,他对媒人说,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舍不得将她嫁出去。这姻缘若要成,史忠得上门入赘,随他到逍遥镇去。
史忠父母一听,这像什么话!我儿子好好的,健健康康,潇潇洒洒,又有才华,凭什么要当上门女婿?遂一口回绝。
碧萝父亲也绝不相让。
两家便僵持下来。
史忠和碧萝则分头做各自父母的工作。
可双方的父母都很坚持。
碧萝父亲等了几日,等不来史忠,便不顾女儿伤心,带着一家人返回了逍遥镇。
从此一对鸳鸯分隔两地。
一个月之后,难耐相思之苦的史忠,留下一封家书,趁着夜色离开了家,直奔逍遥镇。这一去,便再没有回来。
史忠做了上门女婿,一对鸳鸯重聚首。婚后,夫妻恩爱,琴瑟和谐。
只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碧萝生女儿荷花时,遭遇难产,猝然离世。紧跟着,碧萝母亲也因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致病,半年后也去了。碧萝父亲连失至亲,痛不欲生,便认为这一切痛苦都是史忠带来的。如果不是史忠当初诱惑了女儿,他们一家也不会遭此厄运。他从此便视史忠为白衣国来的不祥之人。
老头子沉迷上了喝酒,每天都喝得烂醉,家中的生意全靠史忠一人打理。史忠既要照顾生意,又要抚养小女,况且他又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因此一天天过去,家中境况便越来越惨淡。
两年之后,碧萝父亲在酒醉中故去,他的绸缎生意也就彻底玩完了。
从此以后,史忠就带着女儿荷花,艰难度日。他本想回到白衣国去,却又愧见父母。而这一次,正当他下定决心重返故国时,却又听到白衣国政变的消息。他也就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
竹浣听了史忠的经历,心中嘘唏。说道:“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让荷花认祖归宗,回到白衣国的。”
她的目光清亮而温和,沉稳而坚定。端坐在那里,真是使这间陋室蓬荜生辉。
史忠说道:“宁王殿下若是走的这条道,小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只怕殿下是到了那里。”
“先生快请讲。”竹浣的眼睛里顿时放射出了光芒。
“离逍遥镇三十里,有一个地方,叫雾林。那里的山大王和我是朋友。前几日,听说雾林新抓了一小队人马,是从白衣国来的。如料想不错,应当是宁王殿下。”
竹浣疑惑道:“先生如何这般肯定?”
史忠道:“公主有所不知,这雾林地界乃是这南边的咽喉之地,只要是往南边去,必得经过那个地方。”
竹浣站起来,拱手谢道:“还请先生告知路线,我即刻动身。”她心中虽又喜又急,话出口却是不疾不徐,平和沉静。这份雍容气度,令史忠暗暗折服。
史忠道:“此事需得我与公主同去。”
“怎好劳烦先生。”
“公主说哪里话,只因雾林地形险要,又瘴气丛生,不熟悉路径的人,十有八九都是有去无回。我曾到那里送过几次绸缎,路途熟悉,愿随公主前往。”
竹浣感激道:“那就有劳先生了。只是荷花……。”她看着荷花小小的人儿,面上现出不忍之色。这小人儿怎经得起那样的颠簸之苦呢?
史忠道:“公主放心,荷花自小没了娘,跟着我受了不少苦,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孩子,没事的。”
竹浣道:“那我即刻回客栈,先生也收拾一下,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史忠有些不解,公主不是很着急吗,看她的样子,恨不能立刻飞到雾林去。便说道:“小民一会儿就能收拾好,雾林路途遥远,我们还是早动身好,今日就可启程。”
竹浣道:“我也想立刻就走,只是,还有一件事,我需查清楚。”
史忠点点头,也就不再多问。
竹浣回到客栈,询问老板,那位打听宁王下落的神秘人物还没有回来。竹浣心中不由有些焦躁。既探知了小弟的下落,她恨不得立刻飞到雾林去。只是这个探听阿漓下落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她必须弄清楚。
天已黑下来了,那人还没有回来。竹浣已去他的房间悄悄探听了几回。这间房与她的房间布置并无二样,床上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
无奈,竹浣只好去马厩看看阿云。
谁知她还没走到马厩,就听到阿云高嘶一声。阿云可不是凡马,这嘶声分明有异。竹浣腾空跃起,转眼已轻飘飘进了马厩。只见阿云面前站了一个人,那人正伸出手去,要摸阿云的头。阿云可是傲娇的很,它不愿意让竹浣以外的人摸它,因此摆着头往后退,嘶声连连,却没有动蹄踢他。
竹浣轻喝道:“什么人?”手中碎花剑已出鞘半截。
那人却是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竹浣。
竹浣顿时一愣,“是你!”
那人双手抱胸,一把剑夹在腋下,依旧笑眯眯。“看来,姑娘记性不错。”
竹浣仿佛被他戳中了心事,脸上立刻凝了一层霜雪。她彬彬有礼拱手道:“原来是恩公。”
那人不满道:“叫什么恩公,你看你,把我都叫老了。你就叫我大哥好了。”
这人还和上次一样,目光肆无忌惮地在竹浣身上扫射一圈。竹浣不理他,仍道:“恩公这是?”
“哦,我是看见了你的马,想跟它打个招呼,谁知我一摸它的头,它就叫了起来。它也不知道感谢我把它从虎口里救了出来。”说罢他反手一摸,摸到了阿云额头上的那一朵云。阿云不高兴地连连后退,却是不再叫唤。
竹浣有些奇怪,看阿云这架式,似乎挺喜欢这个人。要知道,阿云是从不肯让生人抚摸它的。轻则它会咬人一口,重则可是要一蹄子把人家踢飞的。
“不知恩公来逍遥镇有何贵干?”竹浣又问。
那人眼波一斜,瞟向竹浣。“我也正在纳闷呢,看来你也是从白衣国来的,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竹浣觉得,面前此人虽表面上看放浪不羁,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实则心思缜密,说起话来简直是叫人无缝可钻呀。
竹浣平静地说:“我来找人。”
那人一抚掌,笑道:“巧了,我也是来找人的。那,你找谁?”
竹浣心中挂念着那位神秘人物,不想再耽搁时间,便道:“在下还有一些事,就先回房了,恩公自便,我想阿云不会踢你的。哦,对了,还不知恩公尊姓大名,可否告知?”
那人却笑道:“好说,好说。”却是没说。
竹浣拱一拱手,转身走了。阿云在身后轻轻地嘶了一声。
竹浣让小二送一些热水上楼,又让老板包了一大包花生,准备明天路上给荷花当零食。
回到房间,放下花生,竹浣就上了楼。
看来,那人已回来了。因为他房间里的灯亮了。
竹浣轻轻敲了敲门,门立刻吱呀一声开了。
“是你?”饶是竹浣矜持,也不由瞪大了眼睛。屋中人正是刚才在马厩中的那位自己的恩公。
门里的人也好奇地看着竹浣。他立刻笑道:“怎么,这么快就又想见我了?”
竹浣进了屋,那人掩了门。
“是你在寻找宁王?”竹浣问。
“你是何人?”那人问。
“你找宁王做什么?”竹浣追问。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哦,对了,你刚刚说在找人,难道,你也在找宁王?”那人也追问。
“宁王是我弟弟。”竹浣不绕圈子了。
那人眯起眼,上下一打量竹浣,笑道:“我说呢,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有气质,原来,是天潢贵胄,娇娇公主啊。”
竹浣不言,盯着他,目光沉静而清冷。
那人突然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道:“好,好,我说,我呢,就是——,你的大师兄。”
竹浣一愣。
“哎呀,我是你大师兄慕云兮呀!师父派我来找你们姐弟仨。没想到,我辛辛苦苦,从白衣国一直找到这里,还好,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慕云兮面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来。说实话,他笑起来的样子,还真是让人觉得心里一暖。
竹浣红了眼眶,“大师兄?你真的是慕师兄吗?”
慕云兮一手抚住竹浣肩头,心里充满了疼爱之情,口中却笑道:“如假包换。”
竹浣再也忍不住,一头扑入慕云兮怀中,嘤嘤哭了起来。这数天来,她心里的紧张压抑,痛苦不安,需要在这一刻得到释放。想不到,面前这人是她一直仰慕的大师兄。想不到,竟是大师兄救她脱离了虎口。她要早知道是他就好了,也就有人帮她分担痛苦了。
慕云兮是紫光真人的大弟子。竹浣却是从来没有见过他。慕云兮常年游侠在外,极少回山。便是回山,也是飞鸿掠影,即刻又消失了。所以,他们虽是师兄妹,却从来也没相见过。竹浣只是知道,师父紫光真人对这位师兄,是十二分的信任与欣赏。每每提起他时,脸上总是会露出赞赏的微笑。竹浣对这位师兄,也是非常的好奇,常常会问师父,师兄现在哪里?师兄都在做什么?师兄什么时候回来?而紫光真人也会给她讲一些慕云兮的故事。所以,竹浣对慕云兮的信赖,早已深深刻在骨髓里。不然,以她的个性,是绝不会扑到一个刚见面不久的,还很陌生的男子怀中的。
慕云兮虽然没见过这位小师妹,却也常听师父提起她来。得知这位小师妹虽贵为公主,却丝毫没有骄矜之态,对师父紫光真人十分孝顺,与紫光山中众弟子,也相处得十分和睦,学习武艺也是十分刻苦。今日见了真身,想起之前与她相遇的种种,心中对这位小师妹早已是十二分的喜欢了。
只是,竹浣突然扑入他怀中痛哭,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要知道,这二十多年来,还没有哪一位女子这样扑入他怀中过呢。自然,以他的潇洒不羁,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主动的投怀送抱,只是他表面上笑着闹着,怀抱里却是一片霜雪,冰冷逼人,那些女子哪里敢靠近呢!所以,慕云兮微张着双手,不知该不该将手放到竹浣的背上去。想到竹浣金枝玉叶,幸福的人生中从未遭遇过挫折,却在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又失去两个弟弟的消息,这份人生的打击,该叫她如何承受啊!慕云兮的手便放下去,轻轻抚着、拍着竹浣的背,心里是满满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