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道：“实不瞒公公，给太子殿下送补药，是小的去送的。太子殿下之所以没让公公知晓，一是因为公公服侍陛下辛苦，二也是这补药……！”他故意停住了，还颇为暧昧地笑了笑。

　　阿三这一笑，来禄就心中透亮了。只是他还是不明白，悄声道：“我看殿下也不是好女色之人，怎么如今变了？”

　　阿三故作神秘，笑而不语，“这个，奴婢真不知道。”

　　来禄笑道：“你这个小猴崽子，还瞒着我。罢了，我也不想听。你快去把方子给我弄来就成。”

　　阿三答应一声，迅速去了。

　　花颜三日禁足期满，正赶上李步仍的寿辰。

　　一大清早，百官就穿着整洁的官服，等候在大殿中预备给李步仍祝寿。在百官身后，歇着许多挑子，里面是官员们准备敬献给李步仍的寿礼。

　　李步仍姗姗来迟。

　　只见他穿着从秦始皇承袭过来的那套天子服，头戴十二旒的玉冕。这套服饰显然做得华丽而不精致，简直就是白白糟蹋了那些上品的金珠玉串，而且使得李步仍看起来就像是戏台上的戏子一般。

　　白衣国不过是一个偏安一隅的小国，李步仍却大言不惭地穿上了这么一套天子行头。宰相花然户一向自诩正统儒家卿士，见李步仍穿成这样，心中觉得有些不成体统。一些朝臣的脸上也微露出同样的想法。只是，大家谁也不会把这心里话说出口。皇帝爱怎么穿就让他怎么穿去吧。反正当今乱世，各个小国都自称自己才是正统，都愿意把自己整成一个正宗接班人的样子。倒也不是李步仍一个是这样。

　　不过，朝臣之中也有人记得，当年竹溪流过寿时，可没有这么穿。竹家布衣出身，皇帝皇后一向都穿得简朴。他们的三个儿女也是如此。竹溪流过生辰的时候，也就是穿着平常穿的朝服。

　　对于群臣们的朝贺，还有那些听得让人腮帮子都发酸的谄媚之语，李步仍很不耐烦。他感兴趣的是，今天臣子们都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礼物。他还记得以前竹溪流过生日时，朝臣们敬献的宝物摆满了整个大殿，那美不胜收、熠熠生辉的情景，可真是让他记忆深刻！那种时候，也可以说是从一个侧面展现白衣国实力的时候。宝物的精致彰显出了工匠们的工艺水平，体现出了持宝人的鉴赏能力、文化素养以及经济实力。可以说，一年一度的皇帝生日，便是展现白衣国最高艺术成就的时刻。

　　总算是开始敬献寿礼了。

　　首先是百官之首，宰相花然户献寿礼。花然户的两个家人小心翼翼地抬来了一个大红木箱子。众人的眼睛都盯着那只箱子。李步仍的眼睛也紧盯着，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两个家人慢慢打开了箱子，从里边提出一个用黄色绸缎包住的一个四四方方的什么东西。花然户让家人退下，自己笑盈盈地亲自解开那个黄色包袱。

　　原来黄包袱里又是一个盒子，这盒子一看就是紫檀做的，上面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看着花然户的表情，李步仍心里很是激动。花宰相家良田万顷，商号无数，是个有钱人哪！又是自己的亲家，他送的礼自然不会小气。

　　只见花然户打开了那个紫檀盒子，从里边又拎出一个紫色的包袱来。他小心地打开紫色包袱，里边居然还有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李步仍瞅着那黄花梨木做的长盒子，心中有些期盼又有些泄气。这么小的一个盒子里能装什么样的宝贝呢？难道是举世罕见的夜明珠，或者是来自东海的鲛绡？

　　花然户又慢慢打开了那个黄花梨的盒子。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凝重、肃穆，弄得殿上诸人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谁知盒子里又出现了一个大红锦绣的包袱。花然户两手轻轻捧起那大红包袱，包袱里裹着一个圆筒状的东西。

　　花然户且不打开锦绣包袱，对李步仍施礼道：“陛下，这便是老臣送与陛下的贺礼。”

　　李步仍简直要骂娘了。这老头子，卖的什么关子，还不快点！

　　花然户却不慌不忙，又捧着那红包袱目视了朝臣一圈，这才慢悠悠地道：“诸位臣工，我为了今日陛下的寿辰，可是足足搜寻了一整年哪！”

　　众人都盯着那个红包袱，猜测着里面到底是何惊世的宝贝，都无心听他说些什么。

　　只听花然户又说道：“这份寿礼举起来很轻。但老夫相信，今日殿上所有的寿礼加在一块儿，也没有它的份量重。”

　　听了这话，众人越发好奇了。李步仍的胃口也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此乃书圣王羲之之《兰亭集序》真迹。”

　　此语一出，殿上哗然。

　　李步仍脸色陡变。

　　这世上人都知道，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去世时，因喜爱这《兰亭集序》，便下旨让它陪葬了。这世间已无《兰亭集序》的真迹。花然户这是明目张胆地欺君哪！

　　李步仍拉下脸来，冷冷道：“不知道花宰相这是何意啊？”

　　殿上顿时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大家都想看一看，皇帝准备怎样处置这位大胆欺君的皇亲国戚。

　　谁知花然户呵呵一笑，对李步仍道：“陛下难道以为，臣会拿一幅假字来欺瞒陛下吗？臣会糊涂到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吗？”

　　大家一想，也是。花家可不缺钱，且是朝廷炙手可热的显贵，除非花然户得了失心疯！不过，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花然户动作极轻、极小心地将那大红锦绣包袱解开，露出一卷泛黄的卷轴来。他双手将卷轴捧着，递与来禄。

　　来禄冷眼旁观了半日，心中也不相信这卷轴是真的。可是，他依然做出十分小心的样子，毕恭毕敬地接过那卷轴，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到李步仍面前，轻轻放在御案上。

　　李步仍对字画可不感兴趣。不过，自篡位以来，他一向表面上对花然户这样的儒士十分恭敬。所以，此刻，他也做出一副极其虔诚的样子来，只是，心中仍然疑惑重重。

　　朝臣们和李步仍的心态一样。他们虽然多半都不相信这会是真迹，但被花然户的样子和反应弄得疑惑起来。这人哪，一旦产生疑惑之心，就会使自己的判断力大打折扣。

　　所以，朝臣们的眼睛都盯着那在皇帝手中徐徐展开的卷轴。

　　李步仍戎马出生，仅粗通文墨而已。可是他最喜欢人家说他有文采。

　　他拿着这幅字仔细地看，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从表面上看，这字儿写得倒真是漂亮，他便是哭，这辈子也哭不出来。

　　朝臣们见皇帝看得如此用心，并没有勃然大怒地将那卷轴扔下案来，不由心中更加疑惑了。

　　难不成，这真是王书圣的真迹？

　　可是，《兰亭集序》陪葬昭陵，那可是正史上有记载的呀。

　　李步仍看了半天，看不出个头绪来。但是他得对这件寿礼做一个总结性的发言呀。想了想，他只好说：“这《兰亭集序》做了太宗的陪葬，这可是史书上有记载的啊。除非——？”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李步仍看向花然户，花然户正对着自己诡异地笑。这么说，还真是那回事？

　　花然户上前一步，施礼道：“陛下可否容臣上前，指出此画乃是真迹的缘由所在？”

　　李步仍点点头，道：“你过来吧。”

　　花然户登上了御阶。他的这一举动，令朝臣们更加心生疑惑了。

　　花然户站在案前，故意挡住了群臣们的视线。他用手小心指点着，声音压得极低。朝臣们纷纷竖起了耳朵，也听不清他们在讲些什么。只隐约听到：您看这几个“之”字……。还看见花然户居然靠近皇帝的耳朵，说了些悄悄话。

　　一会儿，花然户退下御阶，重新回到了朝臣队伍，肃然而立。朝臣们观他的脸色，竟是一副暗藏喜色、志得意满的样子。

　　殿上重新安静下来。

　　花然户静静等着。他满以为皇帝会对他的敬献大加赞赏的，他都已经想好怎么样谦虚地回话了。

　　谁知李步仍一言未发，让来禄宣布，敬呈寿礼继续进行。

　　花然户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表情：这皇帝可真是寡恩，我为了这幅字，可是花掉了我整整一年的地租啊！早知道他这么不领情，我就该把这幅字留着做传家宝！

　　李步仍对字画本不感兴趣，就算这幅字真是王羲之的真迹，他也觉得无所谓。他喜欢的，乃是这世间的奇珍异宝。他想见到他从未曾见过的宝贝，能够使他大开眼界、啧啧称奇的宝贝。他没想到富可敌国的花然户，居然献了这么个东西。先不论真假，便算是真的，他也觉得花然户开了个很不好的头。

　　果然，接下来的寿礼，虽然也是珠光宝气的，金佛啦，玉珠串啦，珊瑚树啦，大珍珠啦，却都是些他见惯了的东西。毫无新意。没有一件能让他的眼前一亮的。

　　直到寿礼全部展示完毕，李步仍也没发现一样令他真正感到喜欢的物件。

　　李步仍怏怏不乐地散了朝，寿礼自由来禄安排人收好。花然户一直盯着自己的那副字。它就躺在御案上。李步仍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它一眼。

　　花然户一颗炙热的心，冷到了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