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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都没有踏足这片熟悉的土地了,万重在村口的大树前勒马停下,树还是那棵树,来来往往许多陌生的面孔,也有孩子们从他身边走过,他们脸上都灰蒙蒙的没有什么朝气,看见万重都有些怕,快步从他身边跑走了,可能是他一身黑色太过肃穆,也可能是他手中的剑鞘泛着寒光的缘故。
村中屋舍也大多变了样子,更多是驻扎的军队,大概是朝廷派来增援的,他们面容冷酷,和同伴也不说一句话。
总之他暂时没找到一个看起来愿意同他搭话的人。
他把马拴在村口的树下,然后慢慢走进村中,四下寻找熟悉的路。这里变得太多了,变得沉闷且陌生,到处是战争的痕迹。
终于有个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画的小孩儿在他经过时抬起头看他,问:“你是一个剑客吗?”
“哦,我不是。”万重停下脚步然后蹲在小孩面前,“那你知道一户姓万的人家在哪儿吗?”
小孩儿想了想,说:“这条路走到底就是了。”
万重一边道了“谢谢”,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碎银递给他。不等小孩伸手接过,一双手就把小孩从地上捞了起来,然后抱在怀里数落着:“叫你别到处跑,你倒好,跑来这里画画,这一顿让我好找。还有啊,娘同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这年头不太平,就该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非是不听,回头叫你爹打你……”
这声音有些熟悉,万重站起身看过去,那张脸褪去了少女的娇俏,眼睛也不透亮了,但还是好看的,还是能看出从前的影子,他几乎立刻认出了这位年轻的妇人,但还是礼貌地用上了试探的口吻:“芹芹姐?”
关芹芹数落孩子的声音停下来,看向他,难以置信地辨认了好久,说:“万家弟弟?”
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又激动道:“走,我带你回去,这些年打仗,村子里乱糟糟的,不好找了吧?万伯伯看到你定要开心坏了,昨天还在我们家念叨你呢,说你走了这么久,回来都不认识了。”
万重笑起来,这村子终于和他的记忆有了一些重合,回家的感觉真好。
他跟着关芹芹一路走,听她说“乡亲们不愿意远离故土,死也要死在这儿,不过朝廷增援的兵厉害极了,这几日还打了胜仗。”
说“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日子可还行?变了一个人似的,看着沉稳许多,要不是脸没怎么变,我哪里还能认出你?”
还说“我们家山海自从好了以后,也常问起你。”
前面的话,万重捡着紧要的,回答了,听到关山海的事,他不由脱口而出:“他还好吗?”
关芹芹笑道:“好着呢,若是看见你就更好了,我们家就他一个男孩儿,我又比他大许多,从小就数你们要好,他可把你当亲兄弟了。”
说着话,就到了家门口,关芹芹朝着院儿里喊道:“万伯伯,爹,山海!看谁回来了!”说罢放下儿子,去屋中推她爹出来。
万于常正在关云中家里下棋,听得声音便丢下手里的棋跑出来,院中直挺挺地立了个人,他几乎不敢相信,再走进一些,仔细确认过后,心里高兴得无以言表:“阿重?是我们阿重么?”
万重走过去,跪下磕了头,道:“爹,我回来了。”
万于常忙扶他起来,说:“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
“山海呢?怎么不见他人?”关芹芹进屋把关云中扶坐在一个简易小板车上,问道。
关云中说:“哦,说今天巡查当值的人昨天受了伤,他顶班去了。”
如今一身好武艺的万重,这小院周围什么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他不由屏住呼吸,来了,那个叛徒。
万重握紧手中的剑,只要他跨进院子,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刺穿他的心脏。
可是来人坐在一个小板车上,下半身的裤腿空空荡荡,只能靠手臂的力量支撑自己平稳地坐着而不至于从车上摔下来,那样子看起来又好笑又狼狈。
见关云中竟然没了双腿,万重紧握着剑的手上爆起的青筋又放松下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场景没有如他预期一般出现,出乎意料的见面方式甚至让他无所适从。
再听得他说的话,更有些诧异:“山海哥……他从军了?”
万于常笑道:“关家小子有出息着呢,那年伤好后就从军了。就是这老子不好,早年还说什么男儿家就该建功立业,一辈子捕鱼种田算什么出息?逼着儿子天天用功,现在儿子倒是好不容易也算建功立业了,他倒好,整日家说什么,一辈子平平安安就好了的话。”
万重也跟着笑了,气氛看起来十分祥和。其实心里苦涩得不知怎样了,从前他说要从军,关山海说要一起同生共死,后来他食言了,可关山海还是从军去了。
说要留下的他,一走就是五年,说要去看看世界的关山海,把自己的一辈子留在了这里。
人生真是无常。
万重这一笑让关云中有些不是滋味,若不是有一日他出去巡查碰上那个人,这孩子不会早早就没了娘。
那时,他觉得自己一辈子就在这里戍边已是定局,但儿子不行,他有大好的未来,应该去做一番大事,不能像他一样一辈子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正好有一日他抓到一个受伤的大都将士,看衣着是有些品级的将领,本要绑了他回去的,可那人说,如果可以放了他,并答应成为他的人,念着救命之恩,为他儿子在大都军中某个一官半职不是难事,总比在西衍做个籍籍无名的捕鱼人好。
一开始他也是不信的,可耐不住那人一再强调,会为关山海安排一个体面的职位。
于是他答应了,在下一次开战时为大都而战来作为自己的投名状。但终究还是还是后悔了,在举剑对准自己兄弟的那一刻。
“关伯伯,你的腿……”万重的声音在关云中耳边响起。
关云中摆摆手:“打仗嘛,难免就会少些皮肉。”诶,过去了,过去了,世上怎么会有后悔药呢,他早该死在战场上了,可老天捉弄他,偏偏让他活下来。
说起这关云中的腿,万于常就觉得愧疚,如果不是这位老兄弟飞身过来挡在前面,何止没有腿,他连命都要没了,因道:“你关伯伯的腿,是为我没的啊,不然你可见不着你老子咯。”
万重心情复杂地看向关云中,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为报仇而来,可仇人突然变成了恩人,万重觉得手上的剑太重了,他大概提不起来。
恩恩怨怨,爱恨情仇是这样交织缠绕、难以剥离,一生的时光那么长,该怎么清算这一辈子的得失亏欠呢。
“我回来了。”院外一个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