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兴波殿内暗室,钟离被绑在一张软床上,不断挣扎。钟渐缓缓靠近他,面色疲惫但却柔和:“兄长,我回来了。”
钟离痛苦的看着他,眼神中的不可置信和失望再一次刺痛了钟渐,钟渐强压下心头的怒意,缓缓道:“兄长,最近京城很乱,我只有稳固民心,牢牢控制住那些人,才能巩固我的位子。这些天都没来陪你,兄长可莫要生气。”
钟离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钟渐渐渐走近他,温柔道:“兄长,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别人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做每件事都要有原因呢?但因为今天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是你,我就算说了也无妨。”
他顿了顿,道:“其实,我有好多事情都瞒着你呢。”
“这个皇位本不是我的,如果兄长没有受伤的话,那么坐着这个位置的人,一定是你。我不想伤了你的,我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这么做,我现在向你坦白,你恐怕也不会原谅我吧。”
“我从一开始,就和唐悛是商量好的。五毒宗替我做事,去帮我查任何消息。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你会帮我,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你也是讨厌我的。”
“对了,父皇的病,是我暗中让人下毒谋害的,跟魏昭没有丝毫关系,可惜,魏昭聪明过头,正中我的下怀,除了他,也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
“可是,他这个人,真叫人厌恶,不管你想怎么除掉他,他总要在你身边出现。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告诉你,今天过后,魏昭一定会来找我报仇,我或许,会命绝于此。但我不后悔,我与魏昭斗了一生,在他进宫之时就在他身边安插间谍,我也恨透了老皇帝,我恨不得他早日归西,可是他们一个个,都要与我对着干。”
“我走到现在这一步,不能放弃,我要一直走下去,无法回头了。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我想清楚了,若是我死了,那皇位便是你的,这本该就是属于你的天下,我还给你。”
钟离睁大了眼睛,所有的不可置信和知道真相之后内心的崩溃,都在一瞬间化为滚烫的泪水,滑过他的脸颊,斩断了他残存的侥幸。
他最在乎的弟弟,费尽全力伤害并毁灭他喜欢的人,而他,什么都不知道。精打细算了一辈子,却只能变成现在这种模样。
钟渐诧异地看着钟离落泪,心下慌了,忙想上去擦拭,却被钟离一声喝住:“你别碰我!”
钟渐眼神之中的失望渐渐沉淀。
“钟渐,我从来都没想好过什么皇位,你要就给你,我在意这些稀罕这些吗?”
“我能理解你恨父皇,有的时候我也恨他的昏庸无能,恨他总将他的懦弱带到自己的儿子身上,总是迁怒于人。可我以为,你很坚强,你扛起一切,你总是让我心疼,我想要好好对待,把父皇欠你的还你。”
“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用最极端最两败俱伤的方式去发泄你的恨意,你筹划这些是为了什么?皇位?报仇?你牵扯了多少无辜的人,你害多少普通人丧命,你让多少人失望,你自己想过吗?”
“我替你挡,我是自愿的,不需要你的精密筹划。钟渐,你现在带给我的不仅仅是失望,更是绝望和愧疚。我后悔没有早些发现你的不满,我后悔没有及时阻止你,我后悔不能代替你承受痛苦。”
钟渐愣了愣,夺眶而出的多年来怨积的痛苦,好像一下子使他变的清明起来,他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可是就算看清了,现在还能回头吗?
钟渐猛的抱住了钟离,心中的痛苦恍惚了他的双眼。
那个曾经跟在兄长身后默默不语的孩子,现在却长成了想要毁天灭地的魔障。
只恨长安离歌短,不及追忆惘少年。
五毒宗变的冷清起来。
刚刚养完伤的沈白瓷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招阴堂徘徊,虽然他厌恶唐悛,可是确实无法否认这段时间以来,唐悛为他所做的一切。不管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不管他问什么,就答什么,坦诚的让他以为唐悛是不是被洗脑了。
京城的消息传得很快,唐悛终于死了。死在他处心积虑想要弄死的人手下,死在沈白瓷愿意抛弃一切只为他一人的那人手下。
一年辗转,又至隆冬。
黎崀湖畔的花灯又多了几盏,欢笑声欢呼声又多增几分热闹,可是五毒宗,却只剩下寥寥数人。
那个不管怎么讨厌都要死皮赖脸过来讨骂的混世魔头死了,沈白瓷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可是没有。只有无边的空落落和寂寥,每日与他作伴。
他每天看着远方的景色,等着,却不知道在等,每日的日出日落,平凡庸碌的每一天,好像很快,那个明明除了杀人什么也做不好的并且讨人厌的男人,回不来了。
隆冬时节,沈白瓷多加了几层衣服。他正在屋内温酒,却发现外面的天空洋洋洒洒的落下鹅毛般的雪片。
下雪了。
轻风吹起,扬起的雪花飘向远处,在靠近太阳的地方蒸发消逝,进入新的轮回。
在片片晶莹洁白的雪花中,远方那个若隐若现的黑影便显得很突兀。
来者泛起了沈白瓷内心的波澜。
魏昭,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魏昭面无表情地靠近,原本那个英气逼人的少年,却只剩下了彻骨的寒气,比这隆冬腊月,还要冷上几分。
魏昭病态的瘦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仍是那副漂亮的形状,眼尾上扬,瞳孔明亮。可是他脸上的颧骨更加突出,刀削一般劲戾的五官更为立体,看上去更为精致,也更不近人情。
“魏昭…”沈白瓷心中五味杂陈。
“好久不见。”魏昭面无表情地靠近,“我是来问问你,唐悛有没有留下些东西的?”
沈白瓷愣怔,思虑片刻,道:“有,你跟我来。”
沈白瓷驾轻就熟地带魏昭走进了唐悛的书房,打开一个暗室,暗室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地图书卷字画,还有架在墙上的武器,每一把都是锋利无比的利刃。
“你很了解。”魏昭环顾四周道。
沈白瓷身形一滞:“他这段时间,什么都跟我说,跟托孤一样。”
魏昭轻轻笑了:“他是个有情之人,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
沈白瓷愣了愣,摇头道:“我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对他,只有怨恨。”
魏昭的目光被一面等人高的铜镜吸引住了,便道:“人心是会变的。这是什么?”
沈白瓷一看,道:“这是洛梵翩交给唐悛的,说是在陆知行让他在泸沽一定要拿到的东西。”
魏昭抚摸古镜的手一顿,声音前所未有的低迷:“陆知行…”
沈白瓷没说什么,但心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很担心魏昭现在的状态,说实话,一看就知道很糟糕。
魏昭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面铜镜,沈白瓷便道:“唐悛还同我说,他当初抓陆知行又放了他,是不仅为了利用陆知行扶钟渐上台,更是为了找到一只金凤凰。”
魏昭皱眉道:“金凤凰?”
沈白瓷点点头:“一只能起死回生且掌握着惊人秘密的上古神兽。”
魏昭一顿:“起死回生?”
沈白瓷道:“没错。但为什么他要利用陆知行找到它,我就不知道了,或许这跟陆知行有关。这面镜子,大概能找到金凤凰吧。”
魏昭突然意识到什么,从衣服中拿出天机卷。果然,天机卷一出现,那面铜镜便闪着奇异的光芒。
“这是…”魏昭蹙眉,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能穿越铜镜。沈白瓷一见,也将手放在铜镜之上,可他却只能触碰到硬邦邦的镜面。
“看来只有你才能进去。”沈白瓷收回手,看着魏昭。
魏昭犹豫片刻,委身进入铜镜。
铜镜中是另一番世界,但那番世界里,竟然和泸沽的竹居一模一样。魏昭蹙眉,抓紧时间寻找有关金凤凰的一切线索
铜镜内是一个类似堆书的库房,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书。魏昭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参考的东西。他便转向另一侧。书房地大门亮着光,但是却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魏昭亦步亦趋地朝着大门光亮处靠近,等到靠近了那一处光亮,魏昭这才发现,一个类似屏障的东西挡在那里,让人很容易只以为铜镜内只有这一片世界。魏昭穿越光亮,外界的景色便一览无余。
好像就是泸沽,但好像又不是泸沽。这个地方比泸沽更宁静,更有几分世外道人的隐居之所的意味。屋外空无一人,但每间屋子都很干净,直到到了曾经被魏昭破坏的大殿,景色才有了变化。一个一身青衣的男人坐在高堂之上,正在描摹着什么。
魏昭面色一凝,这个人,跟当年他杀了的那人,长得一模一样。魏昭躲在门外,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魏昭赶紧躲在另一侧,那个匆忙的来人,口中兴奋的喃喃道:“阿菽!你又在做什么?我告诉你,我今天终于见到他啦!”
静坐着的男人抬眼看他,眼神温柔:“你见到他了?这次,有没有同他说话?”
来人的声音熟悉的让魏昭心下一滞,一种结痂的伤口被狠狠撕开的感觉,痛得让人差点呼吸一窒。
陆知行?陆知行怎么会在这里?
魏昭的耳边一阵轰鸣,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的某一处好像突然坍塌了。
“哈哈,我不仅与他说上话了,我还跟他约定好了,让他过些时日便来泸沽做客。”来人道。
“好,我便让人准备。元禄。”那男人一扬手,一个童子模样的人出现了,俨然就是幼时的元禄。
魏昭一惊,他看着元禄面无表情的为面前的人收拾好东西,然后撤下,端上了两盏热茶:“先生,秦公子,请慢用。”
“秦骴,这是今年新上的贡茶。”青衣男人招呼秦骴过来。秦骴欣然坐下,仔细欣赏这茶杯。
“你又换茶具了?实在是可惜,虽然这套也很好看,但还是原来那套更好看。要不,阿菽,你把之前那套送给我吧。”秦骴咂嘴道。
“好啊。”青衣男人答应得很快,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温柔。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魏昭的心底突然涌上一种极其不安感和恐慌感。就在一瞬,喝茶的两个人不见了,魏昭一惊,四下寻找,发现秦骴正在码头调船。
秦骴转过身,目光穿透魏昭向着魏昭身后的青衣男人而去,那双熟悉的桃花眼中好像三月春风,吹拂了魏昭枯死的心。
陆知行…陆知行…陆知行…
魏昭的心里疯狂的在喊这个名字,可是不管他怎么想要,那个名字都一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
秦骴欢快道:“阿菽!你快点!我可不能迟到!”
青衣男人点点头,在他走过魏昭时,竟然直接穿过魏昭的身体。魏昭一滞,这才发现,所有的人都是幻像,这好像,只是一场回忆。
青衣男人回头看向元禄,吩咐道:“元禄,你守在这里,等我回来。”
元禄乖顺道:“好。先生慢走,一路小心。”
青衣男人笑了笑,眼角的那颗泪痣扬起弧度,魏昭沉默着,也与他们上了船。
奇怪的是,一踏上了船,面前的景象突然转换,魏昭发现,自己到了一座从未看到过的城市,仙气飘飘,百花炫目。
秦骴等不及似的,兴奋的催促着青衣男人:“阿菽,你快点!”
青衣男人端庄的登上了岸,一袭青衣更显仙气:“你慢一些,不要这么急。”
魏昭麻木的看着秦骴挽着青衣男人的手,把他拉扯进了城门。
这大概是一座仙城,一派祥云瑞气,繁华热闹,都是些人界没有的东西。秦骴左看右看,好奇心快要蹦出来,每一个摊子上都想要去转转。
“秦骴,方才是谁催我的?现在你又在浪费时间了。”青衣男人无奈的笑了笑,并未阻止。
秦骴闻言,努了努嘴:“我知道了,我太久没有来这里了,这里的东西都翻新了许多,我就看一看。我们快走吧,不能让他等我们。”
秦骴好像很在意他?
魏昭漠然地看着秦骴一路上走走窜窜,脑海里的那个影子渐渐与他重合。
秦骴一路前走,直到一个湖边。湖面水光粼粼,静静流淌。四面天连山,山连水,交相呼应,美不胜收。
“阿菽,快看!”秦骴指着湖心的一座大亭台。亭台上站满了人,每个人都穿着各色的服饰,个个蓄势待发,摩拳擦掌。
“我看到他了!今年的冠军一定是他!”秦骴的目光炯炯,眼中只剩他一人。
青衣男子也看向亭台,眼神中的情感却让人猜不透。
魏昭就这么安静的跟在二人后面。
此时举行的好像是什么比赛,围在湖边的人越来越多,每一个人都在欢呼鼓掌。比赛正式要开始了。亭台上的人纷纷散开,湖面升起了几根巨大的柱子,亭台中央也慢慢上升,中间一朵巨大的水莲花安安静静的停在那里,不胜娇羞。
原本站在亭台之上的人全都站到了自己指定的柱子上,一个清脆的铃铛声回响在整个会场之内,湖面开始移动,魏昭感受脚下的土地正一点点朝外移动。
直到移动到一个特定的大小,巨大湖面上,便只剩下了这几人。
哨声一响,几人得令一般,朝着中间的水莲花飞去。魏昭本无看意,顺着秦骴的目光,这才看到了更让他背后冒冷汗的人。
一个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人。
正穿着藏蓝的衣服,使剑朝前。身姿飒爽,桀骜不羁,一路的招式都大大方方,英气逼人。周围的人好像都在为他欢呼,他小踏几步,手中的剑一刻不停,不多时便站到了亭台之上,轻轻松松的取下了水莲花。
观战者中,秦骴是最激动的一个。他大喊着:“鎏火!鎏火!”。亭台之上的少年好像看到了秦骴不停招呼着的手,一个轻跃,便飞身到他面前,轻轻笑了:“傻子,回家了,别大喊大叫的。”
秦骴目光灼灼:“嗯!”
鎏火看了看站在一旁笑靥如花的青衣男子,蹙眉道:“碧菽,你怎么也跟他一样。”
碧菽道:“你拿了首位,我们自然高兴。”
鎏火揉了揉秦骴的脑袋,道:“走吧。”
秦骴点点头,一头软毛拱了拱鎏火:“好!”
魏昭在他们背后默默的看着,心中隐隐作痛,但又很羡慕,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那是不是也能和陆知行这样呢?
三人皆少年背影,鎏火颀长的身型更显得引人注目,一路上引来不少关注。秦骴骄傲道:“不愧是鎏火,这种东西简直不在话下,你看,他们都在看你呢!”
鎏火抿了口茶道:“你能消停一会儿吗,一路上都在说这个。你要是想。也可以参加啊。”
提及此,秦骴目光渐渐暗淡:“怎么可能,我连维持自身的法力都很难,要是上去,怕是会被众人嘲笑的。”
鎏火神色一凛,又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我罩你。”
秦骴笑了笑:“你又揉我!”
鎏火不满得又狠狠揉了揉:“我这是给你力量。”
此刻,画面陡然一转,碧菽和鎏火正在一家小院子内喝茶,却听闻一声重重的摔门声,沉默的秦骴顶着满脸的伤痕,进了自己的房间。
碧菽一惊,鎏火还未反应发生了什么,在碧菽的提醒下,二人才冲进秦骴的房间,却见秦骴把自己整个都包进被子里。
“怎么回事?”碧菽柔声道。
秦骴一言不发。
鎏火沉声道:“说话。”
秦骴仍是沉默不语。
“秦骴,你现在连发生什么都不和我们说了?你真是长能耐了。”鎏火不快道。碧菽忙阻止他,温声道:“到底怎么了?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秦骴这才抽抽嗒嗒的呜咽:“有人…在大路上摆了个摊子…在那里说鎏火的坏话,我听不下去…就想着要教训他们。”
鎏火嗤笑:“就为了这个?这点小事不需要你来操心,那些人顶多逞逞口舌之快,不要理他们便罢了,你怎么这么蠢,还真跟人干架?你干得过他们吗?”
秦骴抬起脸,泪眼汪汪,皆是委屈之意:“可是他们骂你!我觉得他们都该死!”
鎏火一滞,却见秦骴又低下了头。
碧菽见二人气氛,赶紧以弄药为托,退了出去。
鎏火一把抱住秦骴,温声道:“我知道了。你别哭了,谢谢你。你告诉我是谁做的。”
秦骴摇摇头,固执道:“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你不用再管了。”
鎏火哭笑不得的点点头。不断拍着秦骴的背以是安慰:“你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我把这个你,你答应我,下次要好好保护自己。”
鎏火把一枚从人界带来的铜钱放到秦骴的手心,铜钱传递了二者的温度。
秦骴一愣,破涕为笑,使劲点了点头:“嗯。”
此刻的画面又是陡然一转。
鎏火从一个山洞中走出来,手上抱着一个昏迷的凤凰。
秦骴忙上前道:“它怎么样了?”
鎏火抚摸着凤凰的翅膀,蹙眉道:“我们要去找碧菽了,它伤的挺重的。”
秦骴点点头,忿忿道:“那些神仙太可恶了,仗着自己法力高强,竟要强抢精兽。”
鎏火眉头一挑:“你想要它吗?”
秦骴噎住了,半天才弱弱的点点头,但想了想,又摇摇头:“你还是把它放了吧。它们肯定也不喜欢被当作宠物。”
鎏火笑了笑:“你也别放弃太早,若是它喜欢你,你还必须得养呢。”
秦骴闻言,眼睛闪光:“真的吗!”
鎏火揉揉他的脑袋,耳根子莫名炽热:“真的。”
秦骴忙道:“那就看他喜不喜欢我啦。”
二人一道去寻找碧菽。
碧菽替小凤凰包扎好后,那凤凰便安静的睡过去,模样甚是可爱。
秦骴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鎏火笑道:“这么喜欢?”
秦骴忙收回视线,面色一片潮红:“我也就…一点点喜欢。”
鎏火揉了揉他的脑袋:“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一旁的碧菽掩面而笑:“是啊。”
秦骴的脸红透了,别过脸。
夜晚,鎏火回寝时,碧菽神色凝重地看着他,道:“你怎么想的?”
鎏火看了看秦骴的房间,确认他已经睡着了,这才道:“这件事情我只告诉了你,你是我最放心的人。如果出了意外,你也不要告诉他实情。”
碧菽不可置信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冒险,很容易走火入魔?”
鎏火平静道:“我知道。可是现下,只有这一个办法能保住他。你的泸沽,够安全吗?如果这样,能保住你们两个,我愿意。”
碧菽气不打一处来:“鎏火,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不能拿自己开玩笑,你到时候让他怎么办?”
鎏火摇摇头,苦涩道:“没办法,天命难违,我必须要这么做。碧菽,你是个明白人,我希望到时候,你能帮我。万一我活下来了,我就带你们离开。”
碧菽沉默良久,目光深沉:“鎏火,对不起。”
鎏火笑了笑:“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到时候,你可要在心里默默给我祈福啊。只要杀了他,我就回来。“
碧菽无力的点点头。
魏昭看着二人的对话,隐隐猜出了些许。他从那颗金珠,陆知行的铜钱,还有天机卷上的文字拼凑在一起,说的就是鎏火违逆天道,杀了天界先君,最后被众人讨伐。可现在看来,事情好像又没有这么简单。
画面又转了好几次。皆是鎏火与他们相处的画面,可以看得出,秦骴丝毫不知情,仍沉溺于这样平和的假象。
直到那场决赛来临。
秦骴一脸严肃的替鎏火打点好一切,在鎏火出发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第一不是最重要的。”
鎏火哭笑不得的揉揉他的一头卷毛:“我知道了。”
启程之后,鎏火并没有直接前往赛场,而是打了个弯,朝着另一边走去。
比赛开始,赛场是天界的一处仙山。
比赛的前半段,鎏火的发挥正常,一把超越了所有人。可魏昭一下就发现了不对劲。鎏火虽然在穿越仙山杀怪物的时候神色平静,可他却好像越来越吃力,甚至还停下来休息片刻。
魏昭很快发现原因,每一次鎏火用剑,便会痛苦一阵,他使用的那把剑,煞气极重,能吞噬人的灵气。
魏昭蹙眉的看着鎏火,眼见他身后的人就要超越他。突然,一道影子让魏昭一惊。
秦骴?
魏昭立马跟着那道影子,这才发现,追他的不是别人,是在场仙君的门下弟子,一个个都飞扬着剑,刻意将秦骴赶入赛场。
碧菽呢?
魏昭恨不能自己能融入其中,帮秦骴挡住所有的剑。可是不能,秦骴躲到一处山谷,发觉前路已经是死路。
“我看你往哪里躲!”为首的人,便是参与了比赛的少年。
秦骴咬着牙,微微颤抖。
“之前你几次坏了老子的好事,今番可算是让我逮着你了。鎏火那个杂种神,竟想抢我的首位,我今儿个就让他尝尝,这迕逆我的下场。”那少年一剑过去,就在秦骴拿手挡的时候,一把煞气极重的剑出现了。
那少年被反弹的后退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鎏火。
鎏火面如结霜,冷道:“你们做了什么?”
秦骴看着鎏火的模样,吓坏了。
那少年在一干人面前,硬着头皮逞能道:“关你屁事?好你个鎏火,竟然拿鬼市的剑来参加比赛,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秦骴一愣,嗫嚅道:“鎏火…”
鎏火不管他,体内的煞气渐渐高涨。
“你个杂种神,不过就是赢了些小比赛出了点风头,就敢抢我的首位,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我告诉你,今天,我就让你死在这里,跟你这个垃圾朋友一起,给我这仙山当肥料吧!哦对了,你的另一个朋友好像是个有名的医仙吧,哦对了,他好像还有个泸沽湖对吧?鎏火,你说我要是让他杀人,那他医仙的身份,岂不是败落?哈哈哈…鎏火,要怪就要怪你自己!”那人说了一大串不堪入耳的话,鎏火听着,额角的青筋凸显。
秦骴忙起身,他察觉到了鎏火的不对劲,忙道:“鎏火,鎏火,鎏火,你别听他的,你专心去比赛,没事的,没事的…”
鎏火一把甩开他:“放开。你会干什么?那些人欺负你,你全部都要忍吗?你是孬种吗?”
鎏火双目赤红,煞气入体,便像高涨的火焰,燃起熊熊杀欲。魏昭一愣,这个状态,便与他先前一样。
鎏火握紧剑。可那找事的少年还不肯停下:“你们看呐,那么他们就是个笑话,低贱的人还想入天界,你们当这里,是扔垃圾的地方吗?”话毕,他一剑便迎了上去:“鎏火,我要你死!”
鎏火抬起剑,挡住了那少的攻击,双目猩红,挡住少年后,那少年气急败坏地冲上来,鎏火一个转身,死死盯着少年的心口。
一来二去,少年的剑不知在何时被鎏火挑飞,鎏火看准时机,趁其丟剑之后乱了分寸,朝着他的心口一刺。
鎏火阴鸷的看着那口吐鲜血的少年,好像还不够似的,又多捅了几剑。秦骴看傻了,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鎏火竟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周遭围观的人也都吓傻了,纷纷逃也似的离开了,只剩下那个双目圆睁的少年,怒意未消的鎏火,和流泪的秦骴。
秦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呜咽着站起来,抱住了鎏火:“鎏火…没事了鎏火…他死了…没事了…”
鎏火一愣,眼底的猩红慢慢消退,看着地上的尸体,他也一愣。
自己到底怎么了?
鎏火出神的抱着秦骴,好像此刻只有秦骴是真实,其余都是虚幻。
鎏火回神的时候,四周已经围满了天兵。仙君怒目而视,大喊一声:“杀…杀了这个狗东西。”
秦骴停止了呜咽,松开了鎏火,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把剑递到鎏火的手中,湿润的眼眶中带着让鎏火清醒的力量。
“鎏火,我都听到了。”
“没关系的,你动手吧。”
“我的命不重要,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你不一样,你要好好活下去,得到你想要的。”
“凤凰更喜欢你,你要好好养他。”
鎏火死死地盯着秦骴,却见秦骴松开他,眼中沉寂着一片正在涌升的杀意。
当周遭的天兵举着剑朝他们来时,秦骴拿出鎏火送给自己的铜钱,用鎏火的剑抹出一道血痕,接着,一道不详的黑烟弥漫,遮挡住了两个人,雾气升腾,惊的四周的人向后退了几步。
在雾气的中心,秦骴看着鎏火满是泪水的眼眶,温柔的诼了诼他的眼角,将那泪水擦去。
“鎏火,记得杀了我。”
雾气散尽,转化为一道道闪电,缠绕着众人,秦骴退后一步,脸上的笑容消逝,突然,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被闪电缠绕,面目狰狞的大喊。
万鬼哭号,震天动地。
闪电化为一把大火,点燃了整片天空,和秦骴眼角还未干涸的眼泪。
秦骴带着鎏火回到一道高台之上。鎏火难耐道:“秦骴…你…为什么…?”
秦骴面色如霜:“没为什么,我很早就在研究这个了,只不过,你们都只是认为,我在开玩笑。”
“我恨那些人。恨他们的自以为是,恨他们的傲慢恶毒,也恨我自己的软弱无能。”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所以你杀了我,好不好?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我了。”
秦骴的目光温柔有力,鎏火说不出一句话来,双手微微颤抖。
秦骴如雷贯耳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如鬼魅般响起:“杀了我。”
鎏火闭上眼睛,扬起剑,就在秦骴想要接受这一切时,鎏火却把剑丢到漫天大火中,一把抱住了秦骴。
秦骴一愣。
鎏火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处,一腔的情绪无处可抒发。
秦骴刚想问,却见鎏火错身而前,转了个身,将秦骴推向远处,自己纵身跳下了那毁天灭地的熊熊大火之中。
秦骴尖叫起来:“鎏火!”
鎏火最后一滴眼泪,在火光中消逝。
秦骴爬到岸边,看着被火苗吞没的鎏火,眼泪再也抑制不住。
悲恸和眼泪,在这一瞬,成为心底裂隙的始作俑者。
无边的深渊,寒冷与痛苦,抹杀原本那个向往着自由与快乐的少年,千刀万剐,不过如此。
魏昭一愣,旋即明白了一切。
他看着秦骴,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冷漠。
天地间,皆是哭嚎声。
大火几天几夜不灭,在最后一日,一只巨大的凤凰在仙山上空盘旋,朝着大火深处,飞驰而去。
凤凰涅槃,火光映染了整片天空。
一道巨大的光芒,从仙山爆裂而出,直射苍穹,破开了天地禁锢。可只有魏昭一个人看到,凤凰的口中,衔着一枚类似琥珀的火种。
魏昭心中一痛,想起了陆知行在篝火旁的话。心下了然。
从铜镜中出来时,沈白瓷就感到了魏昭的不对劲,正想询问,却见魏昭沉声道:“你拿着这个,去找一个山洞,那个山洞里有只凤凰,把我的琥珀给它。不要告诉任何人。”
沈白瓷一滞,点点头。拿着魏昭给自己的一张地图,和他从小随身携带的琥珀。
魏昭孤寂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风沙沙作响,隐去了他的痕迹。
皇宫之内,面具人坐在皇位上,欣赏着台下的莺歌燕舞。
“沈白瓷不见了。”钟渐坐在台下,毕恭毕敬。
“哦?无妨,等魏昭来找我们便可。”面具人懒散道。
殿外来人一袭紫衣,气质逼人。
面具人一见来者,欢欣道:“莲河,好久不见。”
莲河负手而立,笑道:“你倒好,坐了皇帝的位置,你让钟渐怎么办?还有,越清娴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
面具人慵懒的让那些宫女退下,勾唇一笑:“你不会同我计较这些的。”
莲河大步上前,眼神旖旎:“你倒是,很明白我耐你无法。”
面具人哈哈大笑,一把揽过莲河的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计较。”
莲河一把握住面具人的手,留下轻轻一吻:“当然。”
那面具人满意的点点头,钟渐僵硬地坐在那处。面具人见他那样,便道:“钟渐,你若是担忧,暂且可退下好好照顾你那兄长,魏昭来此,定是一场恶战。”
钟渐求之不得,告退离宫。
面具人见钟渐离开,沉默地闭上眼。
莲河见他状态不对,问道:“怎么了?”
面具人常舒一口气:“魏昭知道一切,他一定会恨死我吧。“
莲河摘下他的面具,一张年轻冶丽的脸,勾人心魄。莲河沉醉的覆上他的唇,小心翼翼的撬开了他的嘴。
两相交缠,可面具人却觉得心中悲凉。
宫殿内纱幔层层叠叠,纱帐后风景婀娜旖旎,莲河抬起面前这人的下巴,光洁的肌肤如凝脂一般,惹人心醉。春光迤逦,纱帐迷漫。
“你已经回不去了。”
面具人猛然一惊,突觉背后冒冷汗。却见莲河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面具人套上外衣,扶额,不管过了多久,那一幕好像毒蛇一般,死死的缠绕在他的脑子,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大火,眼泪,死亡。
那一幕诅咒一般,注定他只能被抬上绞架,生不得,死不得。
魏昭踏着风雪而来,面色如霜。
所谓天机和真相,不过就是一盘满盘皆输的棋,每个人都步步为营,为自己下一步的杀戮找不成熟的借口,到最后,就像他一样,算尽一生,什么都得不到,输掉了一切。
他到皇宫的时候,天色正阴。
偌大的皇宫空无一人,只有冷寂和萧瑟。
魏昭就站在玄武门处,孑然一身,面如寒霜。面具人就站在他的面前,莲河在一旁负手而立,钟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终于来了。”面具人笑道。
“设了一盘如此巨大的棋,每一步都下的很辛苦吧?”魏昭冷道。
面具人一顿,旋即哈哈大笑:“魏昭,你真是不负众望。虽然你是最难控制的棋子,但好歹,你也顺遂我的心意了。”
魏昭却道:“可你还是输了。”
面具人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魏昭道:“你心有挂怀,永远不可能赢。”
面具人的声音渐渐冷下来:“我连你都控制了,我怎么输了?”
魏昭轻快地笑了:“你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输了。你一直在抵抗你的命运,在你以为你终于可以掌握一切的时候,你其实早已经,不是你自己了。”
面具人突然释然道:“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魏昭不想同他在废话,掏出身边的剑,直冲到面具人面前。面具人讶然:“魏昭,你还是真是死不悔改。”
魏昭冷静道:“当年他没做的,我替他做。”
面具人一顿,侧身躲开,阴沉道:“你说什么?”
魏昭冷笑:“当年,他没杀了你,现在,我要让你百倍奉还。”
面具人身形一顿,突然停住,让魏昭一剑刺入自己的右肩,笑道:“那你可要加把劲,赶紧杀了我。”
话毕,面具人拔出魏昭的剑,魏昭的剑瞬间化为粉碎。
面具人右肩的伤痕狰狞而又深刻,可他丝毫不觉疼痛。魏昭扔了剑,手握数针,朝面具人而去。莲河刚要出手,却被面具人阻止了。面具人拿出一枚铜钱,一道黑气缭绕,化为黑色的闪电,朝着魏昭而去。魏昭侧身一闪,灵巧地躲过了这几道闪电。
“你利用了陆知行,利用了我,利用了所有人,到头来,你什么都没得到,你同我,也不过一样可悲罢了。”魏昭冷然。
“你说的没错。”面具人一面躲,一面回击,一下猛于一下,带着从心底绵亘几百年的愤恨和后悔。
魏昭躲过每一下,便用一针抵住面具人的穴道,面具人被他不痛不痒的攻击惹怒了,一掌将魏昭打出,魏昭在地上飞出几米,喉头一口鲜血涌出。
而面具人也觉的自己不对,突然,闷出一口心头血。他抬头,诧异地看了看魏昭。
魏昭慢慢起身,露出一个笑容:“秦骴,你不得好死。”
面具人一愣,却见魏昭猛冲过来,他正闪身一躲,却发现魏昭手上连接着丝丝银线,一动,就牵扯住全身,密密麻麻的疼痛,让面具人不由得一窒。
魏昭眼眶温热,被细线拉扯的满是鲜血的双手,颤巍巍地揭下了那张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熟悉无比却又陌生无比的脸,被尘封的疼痛翻江倒海而来,涌过心头最破碎的地方。
陆知行。
秦骴一愣,面具揭开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魏昭眼角的泪水。那一刻,脑海中闪过无数次的脸与魏昭的脸重合,那张曾经是桀骜不驯的少年的脸,深深刺痛了被尘封的心房。
魏昭拔出藏在手中的匕首,朝着秦骴的心房刺去。莲河蹙眉,一个鬼魅般的影子闪现在魏昭身后,可魏昭浑然不觉似的。
噗嗤,秦骴忽然觉得释然。莲河目光一沉,切断魏昭的针线,一把把他推开,魏昭吃力的倒在地上,鲜血浸染了地砖。
莲河阴鸷的抱起秦骴,钟渐漠然上前,恨意汹涌而来。
魏昭极力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钟渐的禁林军围住了。
片片雪花飘落,落在满身是血的魏昭身上。天空还是阴沉沉的,灰暗的看不见边际。魏昭轻笑一声,看着脚下一片堆积的雪花,已经被血染尽了颜色。
钟渐拔刀上前,正欲了结魏昭,却见魏昭空洞的看着他,早已干涸的眼眶变得猩红可怕。
两人交剑,刀剑没入心口,干脆利落。
钟渐坐倒在地,麻木的疼痛早已经没有了感觉。
魏昭跪倒在地,禁林军一见钟渐的肩膀受了伤,忙命人带走他。
而魏昭,一个人,孤独落寞地感受着血液流失的害怕与空洞。与其一个人留在世上,不如死了的好。
雪花越落越大,迷了魏昭漂亮的眼睛,魏昭出神的望着天空,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姓甚名谁,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从前,那个小巷子里,那个篝火旁,那个登天星宫,那个忘川河畔,那个曾经让他以为会是永恒的瞬间,那个让他感觉自己四分五裂的场景,那个血流如注的人。
大雪封埋了魏昭的知觉。
禁林军渐渐朝他靠近,长戟朝着魏昭早已残败不堪的心脏,蜂拥刺去。
一剑,两剑,三剑,四剑,五剑…
直到万剑穿心,魏昭都不曾有了痛觉。
雪飘散,血蔓延,红白相遇的故事,永远定格在一瞬间,心中的空洞,无措,仇恨,痛苦,在一瞬间得到了解放,魂归故里,我归你。
大雪纷纷扬扬,遮盖住一层层的血迹,可总是会被染成红色。
魏昭一直保持着仰望天空的姿势,死死的攥住手心里的铜钱,那早已消失的温度,如同幻梦一般,给了濒死的他一只手,让他记起自己是谁,让他享尽人间繁华如梦。
夏蝉秋悲,春花冬落。
时间走到了尽头,再往回看的时候,也就没了遗憾。因为你在前路等着我,所以我不害怕了。
魏昭流下最后一滴眼泪,泪滴滑落,化为冰霜,冻结了那颗终于彻彻底底死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