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家人
裘任全见高歌明动情,忍不住问道:“高姑娘的家人里竟也有银发吗?”
高歌明看了他一眼,道:“什么?”
“没什么,只是见了高姑娘看见沈姑娘的时候有些忘情,又提及家人,沈姑娘却只是个银发船娘,所以好奇罢了。”裘任全道。
高歌明定定地望向他,道:“不错,我有银发的家人。不,该说,我在圣山的三个家人都是银发。”
裘任全微微吃惊,也望向高歌明。
高歌明苦笑一下,道:“有些事情现在才敢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从父母死后,我离开古森之境到圣山,穆怡琅那些人自然在学艺上对我关怀有加,但一直照顾我起居的却是我母亲幼时亲如姐妹的陪读丫鬟,她在我心中就是养母。”
裘任全问道:“沈姑娘长得像像她?”
高歌明微笑道:“不大像,沈姑娘更像我养母的丈夫,十足十似我养母生的那个小妹妹。沈姑娘那样走进来,开口说话,我几乎觉得是我的小妹妹被无发会的人找到了。只是姓名年龄都不对。我妹妹该和秋萝一样大。”说着神色黯然。
裘任全安慰道:“高姑娘不必忧思过重,将来定会找到令妹。”
“是吗?”高歌明苦笑道,“便是找到也未必敢相认啊,我只是一个亡命之徒罢了,别说穆怡琅那边,无发会里那些老头对我也是虎视眈眈,能少拖累一个是一个吧。再说,便是找到了,只怕也没脸相认。”
裘任全摇头道:“既然是家人,又谈什么没脸相认。”他迟疑一下,接着道:“裘某一样。。。拖累父母,但若一日于黄泉相逢,我深知他们绝不会怪罪我,我虽然伤心,也绝不会因为羞愧而不见他们。”
高歌明道:“不一样,我小时候很坏。”
裘任全看她一眼,道:“高姑娘是至情至性之人。”
高歌明道:“坏就是坏,那时养母待我多好啊,可我却因为惧怕世俗礼法,不敢承认他们是我的家人。又常常任性多疑,虽为姐姐,倒还要我的小妹妹安慰忍让。之后和穆怡琅翻脸,也是一点也没顾及到他们,导致他们被流放边疆,生死不明。我真是没有给身边的人带来过半点好处。”
裘任全道:“高姑娘的往事,我不知道。但高姑娘如今对身边的人却很好,可见往日的你也未必像今日的你责备的那样不堪。”
高歌明望着他,道:“我不知道,也许吧。或许来日,等你知道我更多,也许你能告诉我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裘任全轻轻点头,想起自己的家人。其实自己最对不起的也是父母吧,自己的父母为自己辛苦了一辈子,到老还被自己连累。自己对他人也算谦恭有礼,可对父母却总是少不了几分埋怨任性的,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高歌明是什么样的人呢?真的很难用几个词语来形容。人,每个人,能用几个词来形容吗?哪个人不是复杂的,不是难以定论的呢?裘任全甚至连自己也没法形容吧,所以又怎么可以把一个人当做一把刀呢?
裘任全忽然有些憎恶起司徒文来,她怎么可以把人当做刀呢?这和穆怡琅他们以发色分高低,自以为是地主宰他人有什么不同?是,她的目的非常伟大,可是伟大的目的以不正确的手段可以达成吗?还是会因为一次次的苟且再一次坠入往日的错误之中呢?
高歌明见他出神,笑道:“你不会是绞尽脑汁地想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不要那样较真吧,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答案的,求个问心无愧便是。”
裘任全勉强一笑,道:“不,我在想以后该怎么做,怎么样才能让灵界变成你的古森之境那样。”
高歌明笑道:“这也确实是该想的,只是光想也想不清啊。第一步先拿到天狗丹吧,抓住穆怡琅的命门再说。”
裘任全点头道:“是。”
高歌明道:“估摸着过不了几日我的伤就好了,等我下了床,就更安全了。也是奇怪,往常受伤,也不用拖那么久啊。”
“这次毕竟是重创,又牵扯上婴役吧。”裘任全道。
“对。”高歌明问道,“婴役怎么样了?”
裘任全皱眉道:“不怎么样。自从你昏迷了那。。。它就一动不动了。”他略微思索道:“高姑娘,我想你伤势难愈,说不定便是那婴役邪门。我想劝你。。。等大好了还是不要碰那个东西的好。”
高歌明笑道:“那是自然。等灵力一复,我定然不会靠那种歪门邪道的东西杀敌。只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手上有陈家的千魂灯和婴役,还是要仔细瞧瞧这其中的门道的。”
裘任全道:“武艺、修行你比我在行,高姑娘注意些便是。”
二人又就淤城等事讨论一番,不一会沈明香送饭,二人便用饭后告别。
自此一番敞开心扉的谈话后,裘任全更是不愿帮司徒文诓骗利用高歌明,只是他明白司徒文的苦衷,也不好向她发难,收到司徒文的回信后,只是不理,却也没有勇气挑明。于是他成日苦思,甚是烦恼。
高歌明倒要快活多了,她伤势渐愈,人也精神了些。一天天不是盯着江上的风景看,就是拉着裘任全东拉西扯,还和沈明香也熟了起来,除了不能下床闷得慌,倒闲适得很。
终于有一日凌晨,高歌明醒来,迷迷糊糊地口渴,便掀了棉被下床。等她喝着水时,才猛然狂喜,自己终于可以落地行走了!
她来来回回在摇摇晃晃的船舱里走着,笑容满面。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还是过于苍白,但眼睛明亮,已经恢复了生气。
她恨不得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出去告诉裘任全和沈明香自己已经可以走动了,可想到现在还是平旦的天色,不好搅扰他人,只能自己先偷着乐。
她舀起储水桶里的水到脸盆中,细细洗漱一番,又束好头发,对着镜子又走了几圈,笑得更欢。
经此,高歌明再难入睡,便想着点盏灯看书。她往日点灯用火,都是用灵力在掌中运起灵火便可,今日她也习惯性地一挥手,可灵气竟是一滞,不能随心而动。高歌明急了,又试了几次,依旧如此。
上一次这样,还是在十四岁擅闯结界之时。高歌明的头上开始冒汗了,怎么回事?怎么能在这样的关头出事?
灵气不顺,是要有高手为她疏通才能恢复的。而这样的高手,除了穆怡琅等人,还有谁呢?难不成高歌明还要去找穆怡琅,告诉她自己要疏通灵气杀了穆怡琅?
高歌明颓然坐下,感觉头都要炸了。
可笑,她之前还想着自己有了陈家的婴役等物,又经过多年历练,找到天狗丹后对付穆怡琅轻而易举。好一个轻而易举,其实自己根本就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废物。灵力都没有了,她高歌明还有什么?
她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但她没有。她站起来,走出去,敲响了裘任全的舱门。
不管有没有用,她需要一个人来知道自己的困境,她需要一个人告诉她一切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