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幻境
“我要回藏月山了。”藏月野对高歌明说道,“你到了西郡,我就放心多了。”
“那裘任全呢?我不明白,你为何不留下或者带他走?”高歌明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有许多事情说不清。”野老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悲悯,“你放心吧,我一定尽力保你们平安,为了你舅舅和你娘。”
“月爷爷。。。”高歌明迟疑着,似乎于心不忍。
“还记得我给你的匕首吗?匕首不可用于伤人,将来你用它,可以找到我的竹舍。”
站在藏月山山脚,高歌明抽离出回忆。她用灵力轻轻托着那把藏月野老给的匕首,念道:“辨于内外,吾心去尘,来归彼舍。”
匕首快速翻旋起来,一阵柔和的白色光芒里,高歌明觉得自己的身体飘浮着,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裹着游荡。
婴役看见高歌明在一阵光芒后消失,它眨眨眼,不动了。
高歌明靠着匕首,独自一人来到了野老的竹舍。那是深山的一大片毛竹林里的房舍,除了野老和获赠匕首之人,旁人难以找到此处。
竹舍有几间茅屋,一大片池塘,池塘里一群小鱼在游弋。天凉风轻,四周安静得只剩水滴声和竹叶的沙沙声。
高歌明心中升起一股夹杂着苦涩的幸福感,她记得,同父母所居的木屋虽然布局与此不同,但也是这样宁静美好的。她几乎想就这样站着,望着这个美好的画面,但她不行,她还有要事要办。
“月爷爷,你在吗?”高歌明推开篱笆门,朗声问道。
没人答应。
高歌明迟疑一会,大着胆子朝屋内走去。她握着匕首,神色紧张。一步一步轻轻地踏着,生怕有什么怪事发生。
一阵飘渺而柔美的歌声慢慢地响起来,高歌明猛然转身,愣住了。
她的肌肉紧绷着,喉头一紧,头皮发麻,匕首唴地一声落在地上。是这个声音吗?是这个魂牵梦萦却不能想起的声音吗?
她循着歌声跑去,几乎摔个趔趄,她跑去,推开了那扇门。
陈设一如当年那间在古森之境的木屋。木桌上的划痕,木椅高低不齐的四脚,窗纸上那几个漏光的小孔。。。高歌明喘不过气来,她几乎已经闻到了从前家里那股温暖甜蜜的味道。
那个歌声的主人就在这。她穿一身牙黄色的纱裙,肌肤白嫩,身量娇柔,一头乌黑浓密的黑发下长着长长的弯眉、水盈盈的淡棕色眸子、小巧红润的嘴。她伫立着,微笑着看着高歌明。
万般柔情涌上心头,化作盈眶的眼泪。高歌明只觉得自己像一只不停奔腾的累坏了的小马,终于回到了马厩,可以在柔软的草料上融化了。
“娘。”高歌明颤声喊道。即使记忆模糊了,她依旧可以毫不犹豫地认出母亲阮安。
阮安好似没有听到高歌明的呼喊,她转过头,面带微笑地摇着一个竹摇篮。摇篮里的婴儿紧闭着眼,腹部微微起伏,美梦正酣。孩子面目清秀,皮肤白皙,一头稀疏的头发呈暗红色——正是幼年的高歌明。
高歌明久久看着她们,一言不发。
婴儿醒了,小声啼哭起来,阮安忙将她抱起,像抱着一滩水一样小心。她拍着婴儿的脊背,轻轻哼唱着。
“风起高山,心兮无惊,吾为紫之长林;
日曜目难视,心兮无忧,自有星月相伴;
云涌波千丈,心兮无悲,霁而虹桥开散;
雨击英落红,心兮无愁,高歌以慰往昔;
雷电何惊?天地难锢吾,志在长相守;
别离何愁?天涯咫尺,志在长相守;
困顿不懑,安于心,固常在。”
在如春絮如秋水一般舒缓的歌声中,婴儿渐渐睡去。高歌明耳畔余音缭绕,浑不觉其他声响。她嘴角扬起笑意,心头缠绕着无限哀愁,却蓦地眼前一黑,在歌声中跌入了冰凉的水里。
眼前是一片混沌的深蓝,自己在往下沉,亮晶晶的水泡向着光一串串上浮、消散。
高歌明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的恐惧,一次一次的别离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很想拿起那把掉落的匕首,狠狠地插在自己的胸口,好把这阴郁的蓝色染红,再毫无顾忌地沉下去。
“安姐姐。”柔媚的女声隔着水传来,“歌明呢?”
那是最黑暗的噩梦,还要再目睹一遍吗?高歌明慌乱地挥手乱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伴着尖锐的声音,高歌明迅速地从水底浮到了水面,她的脚一下子着陆,水也倏然干涸了。四处涌出的是大片大片的鲜红色的液体,她父母和古森之境其他朋友们的鲜血。提剑杀人的正是穆怡琅,她身姿挺立,面带笑意。
同样地场景,高歌明十四岁时就在阵法里看到过了。可今日的重现,其带来的激愤与绝望,以及她心中的尖叫,没有减弱一分。
体内的怨气乱窜,高歌明的眼耳开始溢出鲜血。她也许该死了。
“高姑娘,高姑娘!”高歌明听到这沉郁而温柔的声音,猛然回过神来,是裘任全!
裘任全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快步走来,打散了那噩梦。
他把手放在高歌明的的太阳穴处,高歌明抬头望向那张俊美的面孔,只见面孔和面孔上的焦虑都渐渐模糊了。。。。
“裘任全!”她惊呼着,害怕一切都会消失。
“别怕,别怕。”
高歌明沉沉地闭了眼。
再次醒来,高歌明躺在一间漏光的竹舍里,水生滴答。身下是柔软的散发着清香的竹席,窗外是斑斑驳驳的竹叶影。她睁眼,升了个懒腰,捂着头直皱眉。
“你醒啦?”一张丑脸凑了过来,说道。
高歌明吓得一个激灵,大叫一声:“ma的生命东西!”便坐了起来。
那丑八怪后退几步,不动了。
“怎么了?”高大的身影走近,裘任全轻轻扶住她的肩膀,道,“是你的婴役啊,高姑娘,你还记得清吗?”
高歌明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嘀咕道:“太丑了。”
裘任全一笑,眨眨眼道:“你还记得你刚刚在哪吗?”
高歌明看着裘任全颤动的睫毛,揉揉脑袋道:“好像。。。做了个噩梦?”
“对。”裘任全道,“你刚刚出了幻境,这里是真正的竹舍。”
“你救了我,还是。。。藏月野老?”高歌明不知道裘任全到底从野老那知道了什么,试探着问道。
“我。。。”裘任全低了低头,和煦的笑容消失了,他道,“师父救了我,而后我救了你。”
高歌明盯着他,突然道:“我怎知这不是幻境。”
裘任全叹了口气,微笑道:“若是幻境,是走不出这屋子的,我们走出去,就知道了。”
高歌明不说话,看着他。
“来吧。”裘任全站直身子,向她招手。
高歌明咬了咬嘴唇,穿上鞋子,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走着,生怕下一秒穆怡琅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这样一步步走着,终于来到竹篱门前,高歌明小心翼翼地推向门,篱笆吱呀地开了。她率先走出去,终于放心,回头一笑。
裘任全望着她,又叹了口气,道:“高姑娘,我师父原来是认得你的。”
高歌明一愣,点了点头。
“我有些要紧事要和你说清楚。”裘任全走出来,神色严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