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中华没有不高兴，眼神很空，端着茶缸也不喝，用手敲着桌面。

　　“你想没想过这么一个问题，”杨小冬说：“如果真的有命运之神，那么它的命运又是谁设计的呢？它背后是不是也有一只手在操控。”

　　他没说话，脸色沉重。

　　好半天他说：“你怎么理解命运的？儿子的书稿你也看了，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命运都在上面写着，这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我理解不了命运。”杨小冬摇头：“命运是人类几千年永恒的主题，那么多高人耗费终生也没想明白，我怎么可能道破。我要是知道命运的秘密，就不在这跟你闲扯了，直接成宇宙大帝统管宇宙了。”

　　“还是的啊，”将中华说：“说一千道一万，这个问题上你也是个糊涂蛋。与其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莫不如找到第四层世界进去看看，我也算没白死这一回。”

　　“其他人我不管，我到这鬼地方的目的只有一个，”杨小冬说：“回到原来的世界，随便把你带出去。可现在你已经……死了，这就有点麻烦……”

　　“没什么可纠结的，”他说：“我现在是灵魂状态，就算回去也没有肉身可活，还的去阴间报道，弄不好还成孤魂野鬼。莫不如在这多舒服，随心所欲大梦不醒，这个世界的黑暗主宰罩着我。小冬，你得承认，这里是我最好的归宿。”

　　杨小冬点点头站起来：“好吧。这里的秘密我已知晓，你，我也找到了。我这一次也没白来，我要回去了。幽若，咱们走吧。”

　　幽若却没有动，她看着杨小冬，眼神很难形容。

　　将中华坐在那里喝茶，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似乎早知道幽若的打算。

　　“幽若，我们回去。”杨小冬看着她。

　　“回去做什么？”幽若轻声说：“回去我还是大黑，还是猫，做不了你的幽若。”她声音越来越低。

　　杨小冬看着她，又看看将中华，一股火冒出来：“老将，你是不是在背后说什么了？”

　　将中华放下茶缸，一摊手：“这是幽若的选择，我能说什么呢，这个女孩你也接触过了，看似柔弱实则有主心骨。”

　　“那她为什么不跟我出去？！”杨小冬逼问他。

　　“因为，”将中华看着杨小冬的眼睛说：“幽若喜欢你。”

　　一句话杨小冬五雷轰顶，，他看着幽若，幽若回看着他，她看上去很是娇弱，态度却非常坚定：“小冬，在这里我是幽若，出去便是大黑，我不想当大黑不想当猫，我想做一个和你一样的人！自从你买了我，我就喜欢上了你，想和你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杨小冬在震惊之余，心头又泛起一丝说不出的冷意。

　　现在让杨小冬掉头就走，抛下将中华和幽若，从此不理会他们，他 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杨小冬脑子里一团乱麻，颓然坐回椅子，好半天才说：“那你想怎么做？”

　　幽若凑过来，拉住杨小冬的手：“小冬，我不会难为你，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意味着什么，我不会勉强你的。”

　　“你没有勉强我。”杨小冬说：“你说说想怎么做吧，我们一起想办法。”

　　杨小冬看到将中华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他恨得牙根痒痒，肯定是这小子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

　　幽若说：“我想去第四层世界找到命运之神，问问它我的命运是什么，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做人，我想陪伴你，和你在一起。”

　　杨小冬看向将中华：“你说吧，怎么才能找到第四层世界。”

　　他摇摇头，表示现在还没有方法。

　　“我可以帮你们找到第四层世界。”忽然门口有人说话。

　　三人一起回头看，是那个穿着破棉袄的老头，他裹着衣服，满脸皱纹站在门口。

　　“这不是你们狗场的打更老头吗？”杨小冬问。

　　“我也不知道。”将中华说：“这里是梦境世界，一切不能以常理而度之。”

　　老头眼神浑浊，看着几人，咳嗽一声说：“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们这些外来者吗？”

　　他这一句话，几人全都惊醒，杨小冬拉起幽若退后几步。

　　老头伸出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一抹，所有的五官全部消失，只剩下光溜溜一张白脸。

　　它就是梦魇。

　　梦魇走进屋里，虽然没有五官，可仍能感觉它在看着几人。

　　声音从它的身体里发出：“我很讨厌你们这些外来者，因为你们太理性了，你们永远都会想着这里是梦境，永远不把这里当成真实的地方。因为你们的理性，你们会破坏这里的一切。”

　　将中华站起来，拦在杨小冬和幽若的身前，他沉声道：“你答应过不会伤害我的。”

　　梦魇道：“我可以把你们送入第四层世界，你们必须离开！”

　　三人没说话，一起看着他。

　　“但是我有个条件。”他说：“你们必须杀了儿子。”

　　三人面面相觑，杨小冬马上说：“不可能。”

　　没看梦魇怎么动，忽然它不见了，下一个瞬间突然出现在杨小冬的面前。

　　俩人离得极近，它白板一样的脸马上就要贴过来。

　　幽若挡在杨小冬的身前，女孩的声音都在颤抖：“你先杀了我吧。”

　　杨小冬哪能让一个女孩为自己当挡箭牌，杨小冬把她拉到一边，和梦魇对视。

　　梦魇虽然是人形态，但绝对不是人，杨小冬在它身上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梦魇忽悠悠退后，站在五步之外。

　　“你们可以不用杀他。”梦魇说：“只要把他引来就好，我亲自动手。”

　　“你为什么这么执于杀他？”杨小冬问。

　　“你们只说能不能把他引来就行。”梦魇冷冷地说。

　　“能，能。”将 中华 在一旁道：“我负责把他给引到狗场。”

　　梦魇没看腿动，径直飘出门口，大门缓缓关上。

　　好半天杨小冬没回过神来，屋里冷气盘旋，似乎比刚才温度更低了。

　　“怎么办？”杨小冬看向将中华。

　　将中华道：“什么怎么办，梦魇不杀咱们就算好的了，当然是它要做什么就做了。”

　　“真的要把儿子引来？”杨小冬难以决断。

　　“当然了。”将中华说：“你就听我的。咱们就这么决定了，按照梦魇的指示做，然后一起进入第四层世界去寻找命运之神，再然后……”

　　他顿了顿。杨小冬看他。

　　将中华口吻忽然沉下来：“再然后我也不知道，各安天命吧。”

　　是啊，就算找到命运之神又怎么样？这是个很吊诡的现实，寻找命运源头为的是知道自己的命运，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将中华烦躁地挥挥手：“找到再说吧，我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左右着咱们，这种感觉很憋屈你知道吗小冬，我想打破命运的枷锁。”

　　杨小冬看着他，觉得他这个想法有问题，可又说不出来，咂咂嘴只好作罢。

　　几人不能离开这个梦境世界，只能在狗市里转悠。幽若本尊是猫，特别怕狗，可这里就那么一条街，全是狗，想走也走不了。

　　将中华让狗场的员工全都出去上街溜达，只要发现和尚马上回来报告。

　　杨小冬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儿子在自己梦里是和尚的身份，代表了什么隐喻？

　　难怪梦魇要把这些外来者祛除掉，比较起梦中的原住民，外来人确实太冷静太理智了，总是在思考世界本源和它背后的运行规律，这种思考对于梦境本身就是一种破坏。

　　狗场的世界无明显的白天黑夜之分，永远都是阴沉沉的黄昏，站在狗市顺着街道往前看，整整一条街的狗，天空黄云压顶，狗吠之声不断，一切犹如老照片般的昏黄。

　　站在这个地方竟然生出末世感，让人心情压抑。

　　也不知在这里过了多少天，没事的时候杨小冬就和幽若将中华聊天，。

　　这天，三个人正在屋里喝热茶，有一搭无一搭闲聊。突然门开了，从外面进来狗场的汉子，他大声说：“来了个和尚！”

　　杨小冬和将中华互相看了一眼，他站起来戴上帽子：“在哪呢？你们别打草惊蛇，我去会会他。”

　　几 个人来到狗市的街道上，远远就看到一个和尚坐在狗肉馆门口，咽着口水看着热气腾腾的大锅。

　　正是儿子。他自己一个人，好像很多天没吃过东西，闻到香味走不动路，看上去饥肠辘辘。

　　杨小冬几人走过去，儿子一转头看到杨小冬，赶忙说：“你们都在啊，赶紧帮我买一碗狗肉汤，我饿的不行了。”

　　狗肉摊的摊主抬眼看过来：“不卖！我的狗肉不能卖给和尚。和尚吃什么肉！”

　　儿子赶紧道：“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和尚，我就是和尚的打扮。”

　　“既然你不是和尚，为什么打扮成和尚？”杨小冬问。

　　儿子干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我生前一直有个愿望，能够做超脱红尘，看穿世事的高人高僧。可能这个强烈的心愿折射进了梦里，到了这地方我就成了和尚。”

　　“然后你又后悔了？”杨小冬说。

　　儿子说：“当高人就好，何必出家。做和尚现在连狗肉汤都喝不上。”

　　杨小冬和将中华没说话。幽若在旁边说：“你以为看穿世事的高人会是什么样？成天著书立说，耀武扬威，好为人师？高人的高就体现在生活里的行走坐卧，你连最基本吃饭都没吃明白，还想当高人呢。”

　　儿子愕然：“这谁家的猫崽子，有没有人管了。”

　　杨小冬咳嗽一声：“老兄，我说两句，咱是什么人就当什么人吧，别强努着，没意思。你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境界，你境界蛮高的，真的，我也算有经历的人，遇到过一些高人。境界上你们平起平坐，你知道你差在哪吗？”

　　“哪？”他问。

　　“你差在一个‘行’上。”杨小冬说：“你的说都是口头禅，只是说而已，并没有知行合一。对于志在做高人的人来说，一个‘行’抵得过一百个说。”

　　儿子看着杨小冬好长时间，叹口气：“有道理。”

　　“‘行’不是给别人看的，说没人看我就不做，有人看我再做，那不是高人所为。高人当应为而为，不为为而为。”将中华说。

　　儿子苦笑：“两位老师，说完没有，先让我吃饱肚子再谈下一步修行，行不？”

　　将中华哈哈大笑，拍拍杨小冬的肩膀：“小冬，咱俩也别玩嘴了，带着兄弟一起去吃饭。”

　　几个人一起往狗场走去。

　　儿子穿着破烂的僧袍，双手笼在袖筒里，一边走一边吸着鼻子：“两位，你们还记得我写的那部小说的吧。”

　　杨小冬和将中华看他：“怎么了？”

　　“完稿时间很长了，可我依稀还记得情节，你们是不是要去第四层世界？”儿子说。

　　俩人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极力控制着神色：“对。肯定要去的。”

　　“我记得你们最后也确实找到了。”儿子说。

　　杨小冬心里一惊：“然后呢？”

　　“没然后。”儿子说：“后面的情节没再写。”

　　杨小冬皱眉：“你玩我呢。”

　　“二位，我的情况你们还不知道吗？那稿子就几乎不是我写的，文章天成，我是妙手偶得之。不过我可以告诉二位，你们确实可以顺利进第四层世界，因为……”

　　他顿了顿：“是我把二位领去的。”

　　这时几人到了狗场门口，将中华看着他：“你说什么？你把我们带进了第四层世界？”

　　“对啊。”儿子说：“这里的长梦世界就是我做的，我当然知道后门在哪。我帮帮你们吧，哦，还有小猫咪，带你们去第四层世界。不过呢，我先要讲清楚，那里什么样谁也不知道，福祸吉凶各位想明白。”

　　杨小冬想说什么，将中华轻轻做个眼色摇摇头。

　　把他带进狗场里的屋子，杨小冬在炉子坐上热水，将中华让员工上食堂打了一饭盒的饭，还有肉汤。儿子坐在办公桌前，吃的狼吞虎咽，三个大馒头都吞下去了。

　　趁他吃饭这工夫，将中华把杨小冬和幽若拉到外面。三个人站在墙根下面，将中华问杨小冬，相信谁说的话？是梦魇还是儿子？这两个人都说能带咱们离开这个世界。

　　杨小冬抽着烟看着他，摇摇头，全身没有力气，觉得一切都如梦如幻，像是闹剧。

　　对于命运之神，他压根不像将中华和幽若那么狂热，他从始至终认为根本就没这么个神，第四层世界指不定有什么幺蛾子。

　　将中华看杨小冬不说话，问幽若：“你说呢？”

　　幽若道：“还是信梦魇的吧。梦魇在这个世界里能力比儿子要大，儿子看它都要逃的。谁力量大咱们就依靠谁。”

　　“哈哈，”将中华大笑：“还是人家小动物见解直达通透，一句话道尽人间风月。好，就听你的，谁力量大咱们就依附谁。”

　　“你想怎么做？”杨小冬说。

　　将中华脸色阴沉下来，回头看看屋子：“儿子，恐怕这次是真死定了。”

　　事不宜迟，商定好之后，将中华吩咐人去找梦魇变成的打更老头，在院子中间设几个高柱，从狗笼子里把李建祥大狗带出来。

　　三人回到屋里，儿子正津津有味喝着汤，他摸着肚子直打嗝：“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还背着我。”

　　“兄弟，有人在找你。”将中华说。

　　儿子露出惊恐的表情：“是梦魇。”他缓缓站起来，看三人的神色不对，知道事情不好，这小子反应极快，迅速窜到窗台边，想从后窗翻出去。

　　他快杨小冬更快，三晃两晃到了近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从窗台上薅下来：“往哪跑？”

　　儿子摔在地上，脸色煞白：“我说两位，我如果掉到梦魇手里九死无生啊，你们行行好，放了我吧。”

　　“我们把你放了也是九死无生。”将中华道：“再说了，我们还要利用你和梦魇谈判进入第四层世界。”

　　“我也知道进入第四层世界的方法啊，咱们一起走，远远离开这里，我把你们送出梦世界。”儿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