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正在与自己搏斗。

　　简单来说是与黑化版的自己作斗争。

　　眼前这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女人冷冷地勾起了唇。

　　“纪宁，不要再装了，我从未见过你这么虚伪的人。”

　　纪宁蹙眉，攥紧了手中剑。

　　黑衣纪宁似乎有所预料，她冷讽道：“放马过来吧。”

　　纪宁展剑一劈，她只身一躲。

　　剑影交织，凌厉非凡。

　　她的速度快得像一道鬼影，无论纪宁反应多快似乎都赶超不过她。

　　尽管纪宁有剑在手，她两手空空。

　　可打纪宁打得很吃力。

　　纪宁发现她的每一招一式几乎都能被黑化版的自己破解。

　　眼前人是她最邪恶的一面，能精准地预判自己的下一步。

　　眼看着纪宁眉头紧锁，黑化版纪宁再度冷笑。

　　“纪宁，你打不过我的，你知道，我就是你，你心里想得是什么我一清二楚。”

　　的确，如果面前的人就是她自己，那么无论她用什么招式都能被她预知。

　　这像是一场不公平的公平对决。

　　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与自己抗争，却从来没有人能与自己面对面。

　　黑化纪宁勾唇一笑，竟有种难以言喻的妩媚。

　　“纪宁，其实你心里很看不起仙门那群虚伪的家伙，你觉得他们假仁假义、道貌岸然，甚至对一些人动过杀心。”

　　被点中心思的纪宁警惕地看着黑化版的自。

　　而她依旧不紧不慢道：“可是仙门人还有母亲从小教你的那些东西，不允许你做出有违仙门的事。”

　　“你为自己那些想法感到愧疚。但是承认吧，你想毁灭。”

　　“包括母亲，你想反抗她，你只是暂时打不过她，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棱角。”

　　“可是你厌恶母亲从小就控制你的人生，厌恶她将你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送走，纪瑶，爹爹。”

　　“你对的你的母亲起过杀心，可是你打不过她，因为始终心有犹豫，你觉得这样有悖纲常。”

　　纪宁冷冷地瞧着她，眸色如冰。

　　“我没有。”

　　“哈哈哈哈，你还不承认，都说了我就是你啊，你的想法我都知道！”

　　纪宁再次举剑而去，却被黑化版纪宁轻轻松松用双根手指夹住了剑身。

　　她和黑化版纪宁对上视线，两个人都在剑的一端。

　　浑身冒着黑气的自己轻蔑一笑，对着纪宁道：“何必掩饰，所有你想要的都可以得到，只要你好好迈出那一步。”

　　“听我的纪宁，从今日起，做你心中所想，为你心中所愿，不再为世俗纲常所拖累。你将道义准则铭记在心，可他们又是如何回报你的呢？”

　　“父亲走了，纪瑶也选择了自己的路。他们将洛昀锁起来，严刑加辱骂，可他分明什么也没做过，你不愤怒吗！”

　　纪宁大声道：“够了！”

　　她翻手甩了一串冰凌过去，趁机抽回了自己的剑，却被黑化版自己以火盾轻松化解。

　　“纪宁，何必自欺欺人呢，你早就想毁掉他们了，何必把自己装成大善人，难道你想看着洛昀被他们欺负至死！”

　　纪宁再次握紧了水玉，却顿感力不从心，不知为何，她盯着自己的眼睛，连手都抬不起来。

　　“我不会被他们欺负，也不需要你关心我。”

　　高速运转的影刃从四面八方袭来，魔气破空，洛昀的身姿如一道掠影，忽然一下就到了纪宁身边。

　　“洛昀？”

　　然而，他并未停留，直接朝黑化纪宁攻去。

　　黑化版纪宁看着洛昀来攻来似乎有点意外，她只避不攻，最后竟然落了下风。

　　黑化纪宁被洛昀环住了脖子，以影刃抵在了她的左腹上。

　　她的身上和纪宁有种近乎相同的味道，她的神态也和纪宁一样，让洛昀也片刻的恍神。

　　此时她满眼破碎，眼底隐有水光波澜起伏。

　　“夫君，你想杀了我吗？”

　　“我……”

　　洛昀忽然就有点下不去手了，尤其是她还一副甘愿被擒，还不挣扎地模样面对他。

　　她是他的妻，他怎么能亲手伤她。

　　“洛昀，我是纪宁啊，你连我也想杀吗？”

　　纪宁赶紧道：“她是假的。”

　　洛昀哪会不知呢，但他对纪宁这张脸确实下不去手。

　　不过，她的存在会影响纪宁吧？

　　洛昀的影刃即将穿破她的衣裳。

　　黑化版纪宁又道：“夫君，我不是假的，我就是纪宁，只不过代表黑暗的一面，是她身体里的一部分。”

　　她指着纪宁，洛昀望过去，正好与纪宁对上视线。

　　“你真的要杀了我吗？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却不能接受我黑暗的一面？你不喜欢完整的我，那叫什么喜欢！”

　　洛昀再次被她的问话问得怔住了，他不知道怎么接。

　　“你伤我，她也会受伤。”

　　洛昀瞳孔幽深似海地看着她，深沉得能将人吞噬殆尽。

　　她被他扣住了，却丝毫不挣扎，令他心慌和犹豫。

　　“呵，难道你不信？”

　　洛昀摇了摇头，正想开口，黑化纪宁忽然冷然一笑：“好啊，你不信，那便杀我试试，记住，这可是你亲手杀的我。”

　　“不……”

　　黑化纪宁大力扯住他的手腕，把影刃带到心口附近，对准以后狠狠一插。

　　速度快到连洛昀都反应不过来。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纪宁的痛哼一声，面容立即煞白了起来。

　　她的心口果然插着黑色的影刃，鲜血滴滴答答地流到血地里，晕染成红色的花朵。

　　洛昀吓得眼皮狠狠一颤，迅速闪现到纪宁身边，扶住了她的双肩。

　　“宁宁！”

　　细听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地抖，他是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倍感自责。

　　纪宁强行将影刃从身体里吸了出来，她知道黑化版的她只是故意的，因为她并没有真的对准要害。

　　狰狞的伤口汩汩流血，染红了她月白的纱裙。

　　“宁宁，把丹药吃了。”

　　洛昀嗓音干涩而低哑，他迅速往纪宁口中塞了一粒丹药。

　　纪宁却用手拂了他一下，小声道：“我没事的。”

　　这点伤对他们修士来说不算什么，有了丹药辅助，灵气稍稍运转便能使得伤口痊愈。

　　“别说话。”

　　洛昀瞳色极深，看起来情绪不太好，他强硬地将魔气推动丹药加速流动，药效也跟着加速。

　　没一会儿纪宁身上的伤口消失不见，他也松了口气。

　　他冷冷地看了黑化纪宁一眼，纪宁也看向了她。

　　可惜她的情况和纪宁比差远了。

　　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伤口处的血一路流淌到血地里，蜿蜒流成小血河。

　　她惨白着一张脸，看着不远处的纪宁和洛昀，满眼不甘与悲伤。

　　没人管就是这样，惨。

　　而纪宁居然能感到她的心痛，和她感官相连。

　　也许她真的就是自己，自己的一部分。

　　“洛昀，你不后悔吗。”

　　洛昀看着黑化版的纪宁沉声斥道：“你少装。”

　　他知道哪个才是宁宁的本体，他不会认错。

　　“我……”

　　洛昀看她摆出一副受伤的模样，情绪更差了，还好纪宁拦住了他。

　　纪宁给了洛昀一个眼神，让他放心。

　　然后她径直走向了黑化版自己。

　　不出纪宁所料，黑化纪宁满脸警惕，她与纪宁有种同款清冷的眸子，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纪宁的动作。

　　“我没有输给你。”

　　纪宁释然一笑，淡淡道：“我知道。”

　　“你说的对，我是虚伪，你说的那些，我都承认。我的确有过那些想法，也为自己有那些邪恶的想法感到羞愧。”

　　黑化纪宁很意外她会说这样的话，眸子缓缓眨动。

　　“但是纪宁，没有人是完美的，这世上也没有十足的善人。我想过毁灭，却总因为身边的人，抛弃那些具备破坏性的想法，珍惜眼前。”

　　纪宁回头朝洛昀看了一眼，他能听到她们的对话，不予评价。

　　而她朝他微微一笑，如初雪消融，春意抽芽。

　　纪宁回过头来，俯视着黑化纪宁，眼神却暖意满满。

　　“我接受你的存在，纪宁，又或者说，邪恶的纪宁，我承认我有那些负面情绪。你说的对，有你在，有我在，我这个人才是完整的。”

　　她朝黑化纪宁伸出手，神色莫名有感染力。

　　而黑化纪宁也鬼事神差搭上了她的手心，接力站了起来。

　　缓缓地，黑化纪宁走进了纪宁的身体。

　　纪宁有一瞬间天旋地转，洛昀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纪宁，没事吧？”

　　她调整好后才抬眸：“没事。”

　　何止是没事，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好。

　　她仿佛从今日开始才彻底接受了她自己，爱上了她自己。

　　从此以后，她会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可洛昀却兴致不高，大约方才误伤了她，他是还心有余悸，唇角依旧紧绷。

　　纪宁忍不住在他怀里转了一个小角度，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又指尖向下，在他的脖颈处来回划动。

　　她含笑看着他：“我挺好的，你怎么看起来不太好呀。”

　　洛昀捏住了她作乱的手，嘁了一声，嘴角终于上扬了些许。

　　这姑娘怎么这么会呢。

　　可惜两个人还没来得及甜蜜就被打断了。

　　“不错呀，你可是千年来第二个能战胜自己的人，多少人都被自己打败了，亦或是打死了，失望而归。”

　　黑色花灵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依旧赤足在空中飘飘荡荡。

　　“按理来说，你有资格得到夏门雪紫花。”

　　纪宁只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黑色花灵果然话锋一转：“可是你的同伴正困在镜像里无法自拔，他们可没法打败自己！还有可能被自己杀死！”

　　花灵在空中转了一圈，忽然喜上眉梢：“我觉得很有意思呀，不如，让你来做一个选择？你是要夏门雪紫花，还是选择救你的同伴？”

　　“他们在哪？”

　　“他们当然也在迷瘴里呀，如果你选择他们，我就带你去找他们。可如此一来，你永远不可能得到夏门雪紫花了！”

　　母亲的确说过要她一定要带紫花回仙门。

　　可若是她得了花，赔上了众多仙门人的命，不仅良心不安，传回去也不是好事。

　　呵，花灵说能取紫花，难道她会将花捧给他们？

　　纪宁看未必。

　　“我再问你一遍，他们在哪。”

　　声色清冷而威严。

　　***

　　越君临等人也在和黑化的自己做斗争。

　　就像两个人格分裂开来了。

　　越君临看着这个满身戾气的自己，眉头怎么都松不开。

　　“你讨厌束缚，讨厌被安排，为何不杀了那些阻碍你路数的人？接受杀戮的指引，你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

　　越君临连一句我不是都说不出口。

　　好在四周出了迷雾就是树木，没有人。

　　他性格沉稳，话也不多，不希望自己内心所想和冲突被如此暴力的掀开，给别人看。

　　可惜他不知道，纪宁和洛昀都能看到此时的他。

　　越君临手背青筋起伏，他握剑的姿势也越来越紧。

　　“迷失本心的力量算不得力量。”

　　他再一次挥剑朝自己劈去，招招凌厉非凡，对自己下手真狠，毫不犹豫。

　　纪宁几乎没有正面和他交手过，此时她看着越君临和自己对打，忽然觉得棋逢对手。

　　如若不是和自己比拼，越君临未必会输。

　　越君临尚且如此，越君泽就更不用提了。

　　和自己比，他是十足的弱者。

　　因为他自己最懂杀人诛心的道理。

　　“越君泽，凭什么你就不是天资聪颖的那一个，凭什么处处都是越君临出风头，难道你生来就比他差吗！”

　　越君泽几乎不敢与浑身黑气的自己对视，他疯狂地摇头。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这样！”

　　“承认吧越君泽，你就是个没用的懦夫！没有天赋的废物！你永远都比不过你哥哥！”

　　“你连洛家堕魔的废材都打不过，你还不是废物？”

　　“越君泽，你怎么不去死啊。”

　　越君泽从来没有他哥聪慧，家族对他也没什么期待。

　　尽管他是弟弟，可修真界一向以实力为尊，他自小都是被忽略的那个。

　　此等心结只能由他自己走出来。

　　………

　　纪宁看着在碧月寒潭镜像里对决的大家，忽然意识到——

　　人，果然都是被自己打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