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昀带着澜知来到了城的另一端，这里的夜市很繁华，市井气息更为浓厚。

　　穿行在一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澜知还有些不适应，可洛昀却有些强硬地推着她走，

　　她一回头就能看到他冷白的下颚以及垂眸扫下来的一片幽冷。

　　显然他是真的很不高兴。

　　洛昀指了前方：“看到那里的糖葫芦了？”

　　卖糖葫芦的老者下围着许多孩子，孩子们都回去找大人要铜板，因为想买糖葫芦吃。

　　“爹爹，我想要吃糖人。”

　　“不行，糖吃多了对牙不好。”

　　孩子摇了摇爹爹的手臂，撒娇道：“爹爹，就买一串好不好！酸酸甜甜的，好吃！”

　　父亲摇了摇头，抱起他软软糯糯的小姑娘。

　　“好吧，来，看你要哪一串？”

　　“这个！好大的葫芦呀！”

　　卖葫芦的老者也是满面慈祥：“红澄澄的葫芦最配奶娃娃咯，来，爷爷给你摘，拿好它！”

　　小姑娘很开心，拿到葫芦后不是先舔，反倒是吧唧亲了爹爹一口：“爹爹最好啦！”

　　那一瞬，那位父亲先是愣了愣，转而面上拂过一阵难言的欣喜和光亮。

　　洛昀逼着澜知看完了全程，还不忘在她耳边问：“怎么样？”

　　“有人宠着呗，看着挺幸福啊。”

　　“是挺幸福，可今天我救的那个孩子，本来也可以这般无忧无虑地在父母亲的羽翼下长大，可现在却享受不到了。妖灵早一日覆灭，便少一些这样的事发生。你可知近来妖族计划要入侵凡间？你可明白近来六界多少地方对仙界和凡间虎视眈眈？”

　　洛昀越说越激动。

　　可澜知转过脸来瞧他，眼里依旧毫无波澜：“哦，那又如何？你大可直接去把妖尊杀了呀，这样他们也不敢入侵凡间了。”

　　洛昀咬牙切齿：“说得倒是简单，我单枪匹马能杀入妖界？你身为神尊，法力高强，为何不去？保护凡间不是你们神界的责任吗？”

　　澜知眼底也泛冷：“你居然敢和本尊提神界，那我告诉你，神界早已覆灭，本尊更是没这个义务保护你们！你不敢去妖界，那是你修为不够。听说你这一世还是天帝之子，我明白了，是你不受重视，所以没兵权？有本事就靠自己啊！或者找个有能耐的去。再不济上奏你父帝！也不该随意使唤本尊！”

　　俗话说捅人捅心才最伤。

　　提到天帝洛昀心态就不好了。

　　“使唤？近在咫尺的举手之劳你也不愿？”

　　“这还不是使唤嘛，你这么凶，摆给我看的？”

　　奇怪的是，跟澜知说话时，他的情绪没法克制和压抑。

　　“我那是使唤你么！明明是商量，你怎么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澜知更加理所当然：“我是上古神灵，本就不是凡人，要什么人情味？”

　　真是无法反驳，洛昀再一次气笑了。

　　“真是油盐不进，罢了。倘若我洛昀此生真能修炼成神，却要成为你这样的神，那我宁肯此生都不成神！”

　　“呵，我这样的？我哪样的，我无情无义、自私冷漠？”

　　洛昀面色沉冷，无声地默认。

　　澜知忽然有些伤感，却大笑起来，月色隐不去她眼中的不悦。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你行，你真行......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十万年前你也这么说我，最后又换来了什么？可是你曾经如此善待他们，换来的又是什么？不过，我已经死了，所以我们扯平了。”

　　听到她说死，洛昀有一瞬间克制不住地心痛。

　　这是怎么了。

　　而且他跟不上水神的思维，简直莫名其妙。

　　可是不等洛昀追问，澜知的身影已经消散到人群中去了。

　　她的背影孤寂又落寞。

　　她是水神，若是刻意隐藏踪迹，洛昀不知去哪能找到她。

　　更何况她还占据着纪宁的身体，要是出事了……

　　洛昀突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

　　好在澜知转头就返回了客栈，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纪宁是在眼前一片漆黑时听到了澜知的声音，她眼皮沉重，似乎有一种外力在压着她的眼。

　　澜知的声音自亘古空旷之处传来，更显空灵：“你回去吧。”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澜知的声音。

　　纪宁急切道：“你是水神澜知？你为何要占据我的身体？”

　　“不是的，澜知已经死了，只留了最后一缕残念漂泊于世界，至于你。”

　　她苦笑了一声。

　　“有没有可能，其实我就是你呢。”

　　纪宁不解。

　　澜知的声音缓缓流露出纪宁不明白的苍凉与感慨。

　　“我变了，他也不一样了。可是他仍想守护这世间的心却没变，你看……六界都背……背叛过他......世人不理解……我……我帮不了他，你能……”

　　水神说话好像很费力，纪宁感觉她快喘不上气了。

　　“你说清楚，他是谁，洛昀吗？洛昀又是谁？”

　　澜知张口，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也许这就是禁制。

　　是天尊对她的惩罚。

　　“纪宁，你是不是天生水火双灵？”

　　纪宁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愣地嗯了一声：“是的。”

　　“我也是。”

　　“什么？”

　　“你可有想过，我堂堂水神，明明和火最相克……为……为何……为何能……能……能纵……纵火？”

　　澜知讲话越来越费力了，她不能和纪宁说不该说的。

　　她即将彻底消散。

　　“你什么意思你……”

　　有些东西，纪宁有点不敢深想。

　　“我相信你已经有所猜测了。”

　　澜知已身死，按理来说，神魂俱灭，死亡的禁制让她没法和纪宁解释。

　　“以后你都会想起来的……”

　　不等纪宁继续询问，澜知的声音已经飘远了。

　　而纪宁也终于能睁开眼。

　　入眼的是镶花穹顶上的翡翠灯，在白日里仍然显得明晃晃。

　　纪宁勉强起身，一阵后知后觉的眩晕涌上头顶。

　　她酿酿跄跄走到桌边坐下：“我怎么这么晕……”

　　“醒了？”

　　洛昀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他吊儿郎当地踏步而来，漫不经心道：“神尊大人，我想了想，是我说重了话，我道歉。”

　　当然如若再来一次，他依旧会如此。

　　纪宁头疼欲裂，一时间顾不上洛昀。

　　“还不打算把身体还给纪宁吗？”

　　看她那样，他了然。

　　洛昀嘴角扯起一抹弧度，笑容荡漾：“神尊昨夜倒是喝得尽兴，花的却是我的银子。”

　　纪宁拧着眉，勉强睁开眼：“什么银两？发生什么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纪宁的气场和她昨日不同了，清冷了许多。

　　更何况洛昀天天与她待在一块儿，对她甚是熟悉，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你……师妹？你回来了？”

　　“嗯。”

　　纪宁坐在桌边，摇摇晃晃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结果手一抖，洒了大半，她眉宇间的山川更深了。

　　洛昀赶紧过来帮她收拾：“你先坐着，昨日你又被附身。那个女人喝多了，不是你的问题。我煮了醒酒茶，你等等。”

　　那个女人。

　　纪宁能感觉到洛昀对澜知态度不善。

　　没过多久洛昀果然端着当茶来了，还耐心地吹了吹：“小心烫。”

　　纪宁接过后抿了一口，味道居然还不错。

　　喝了半杯后，她果然没那么晕了。

　　纪宁合上了茶盖，端坐好。

　　“师妹昨日没吃饭，饿么？我去给你买两个包子。”

　　洛昀一副小心“伺候”的模样，让纪宁有些意外。

　　但她是神仙，其实没那么容易饿。

　　“等会儿师兄，水神澜知……她用我的身体都干了些什么。”

　　闻言，洛昀脚步顿住。

　　纪宁睁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看着他，一脸探究。

　　洛昀抿了抿唇，干脆在她对面坐下。

　　“她干的事不少，师妹想听哪一件。”

　　洛昀看着她，一脸正襟危坐，纪宁忽然觉得心跳加速。

　　“可又冒犯师兄了？”

　　他微微垂了眼，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上敲了又敲，敲得纪宁越发心急。

　　“不妨说说昨日之事？”

　　“水神要我带她去品世间最烈的酒，我就带她去了月鹤楼，她点了所有品种名贵的酒，全是我付得账。”

　　纪宁听得口干舌燥，她又喝了口清茶。

　　“左右那酒也算是被我喝了，回头我补钱给你。”

　　“后来，凡间有妖物横行，我要她去帮忙，她嫌多管闲事，所以我们吵了一架。”

　　“你责怪她了？”

　　“嗯，只不过觉得她太无情寡薄。”

　　纪宁实诚道：“其实，她方才在梦里同我说她帮不了你。”

　　“师妹能与她对话？那你还让她占据你的身体？”

　　纪宁凉凉地掠他一眼，语气颓然：“这我控制不了呀。”

　　她叹了口气：“还有别的事吗？”

　　“其实还有一事，怕你觉得负担。”

　　纪宁心里咯噔一声。

　　“何事？”

　　“想必师妹也不是那种只做不认之徒？”

　　纪宁心里拔凉。

　　“当然，师兄尽管说，什么事我西瑶山郡主都负责。”

　　他黑茶色的瞳仁转着纪宁看不懂的情绪，见他迟迟不开口，纪宁只好假装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

　　“事关我的人身清誉。”

　　纪宁差点将入口的茶给喷了出来！

　　只是多年来的礼数修养又让她适时咽了回去，可还是无可避免被呛到了。

　　“咳咳咳……”

　　“都说了怕你吓到，别激动，慢点。”

　　洛昀突然玩世不恭地笑了起来，帮着她把茶杯拿开，一双眸子灿若星辰。

　　纪宁不知如何直视洛昀的眼睛了，只能眼瞅着桌上的茶杯，僵硬地问：“水神又做了什么？”

　　洛昀调整好表情，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师妹可知水神在我面前一向泼辣放纵，这回更是借着酒劲缠着我又抱又亲不撒手，好生难伺候。”

　　纪宁不知道他是怎么样脸不红、心不跳，甚至有些无赖地说出这些话的。

　　一个人的气场几何关键在于他的眼神，以及此人敢不敢直视他人的目光。

　　纪宁是内心极为坚强之人，在西瑶山经过多年历练，她早已习惯面不显色。

　　只要她足够自信，便能用眼神震慑他人，另其臣服。

　　可是洛昀与旁人不同，他的一对桃花眸中的星光令人眩目，带着诱人的蛊惑，屡屡令她破防。

　　洛昀偏生还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反应，似要与她比定力。

　　“那……师兄可知她为何要这么做？”

　　高，实在高。

　　没想到纪宁在这种情况还能如此淡定，居然还能讲究所以然。

　　优秀，不愧是纪宁。

　　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来回拉扯。

　　一人嘴角挂着邪魅的笑，另一人看似清冷如常，实则心跳如鼓。

　　洛昀垂下眼，手又点了下桌面，淡淡地哂了一声。

　　纪宁觉得有点嘲讽。

　　“她把我认成了她的一位故人。”

　　“师兄知道她口中的故人是谁？”

　　“不知。”

　　洛昀觉得她的关注点完全跑偏了。

　　纪宁也趁机转移话题：“师兄，其实我有猜测，在她的认知里，认识的应当是神界的某位故友。也许她是把你认成了上古五大神灵之一！你会不会是上古神灵转世呀！”

　　她满脸激动，好像发现了新大陆！

　　洛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嗯，师妹的意思是，上古神灵之间有私情？”

　　“私……”

　　“不然师妹觉得她为何那样做。”

　　“她……”

　　完了，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这个人怎么不把关注点放在神灵转世上呢。

　　这招反将她一军，真是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