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经阁在清山宗的地下，母亲偶尔也会去那诵佛。”

　　纪宁还记得，万经阁供奉着佛像。

　　“你母亲那样，居然也诵佛？”

　　不知为何，林音给洛昀一种满身杀戮的感觉，是一个过分强势而不讨喜的女人。

　　“嗯。”

　　“洛昀，若想进入万经阁，需要你的配合。”

　　“好，任由你安排。”

　　*

　　万经阁虽然位于地下，天顶却是圆堡型的，入眼的满是佛经，浩如烟海，琳琅满目。

　　天顶的曼陀罗花纹栩栩如生，蜿蜒盘旋，一路富有规律地流淌至墙面。

　　下了石梯是一块空荡荡的地面，洛昀踏了上去，一不小心踩了某个位置，地面当即自中心射出一缕光亮来。

　　他吓了一跳，纪宁解释道：“是佛像，没事的。”

　　果真，一道虚影兀地出现在了中央，是佛像。

　　金光闪闪，宝相庄严。

　　洛昀目光滞滞地看着那道虚影，瞳色微凝，不知想些什么。

　　纪宁顺手一拂，佛像虚影又变幻了一下，依旧是佛像，却是不同的佛祖像。

　　不得不说，这种供奉方式，还挺特别和方便。

　　“母亲不在，我们得抓紧时间。”

　　“嗯。”

　　洛昀和纪宁开始行动起来，上了石阶，两人决定分开两头，环绕着找一圈后再相遇，看看能有什么收获。

　　其实，纪宁打一进来就被那股子檀香弄得心神不宁。

　　那阵令人安心的檀香，燃着回忆的香气，飘散入心尖，荡漾着过往的漩涡。

　　她确实许久不曾来万经阁了，因为这里承载了太多她与父亲的回忆。

　　比如小时候父亲让她练字，就是坐在万经阁，父亲亲自看着她临摹抄写诗经。

　　父亲觉得佛经对小女孩来说，终究晦涩难懂，他是不同于一般的佛修，从未逼她做什么，一直尊重她的喜好和决定。

　　相反，母亲很喜欢替她决定，为她铺路，而父亲的性格，是没法左右母亲的。

　　纪宁抬头看了斜右边一眼，果真能看到那张桌子还有上面的砚台，只不过显然疏于打理，上头落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宁儿的性子若能完全静下来，不浮不躁，便能下笔从心，写出好字。”

　　父亲眉眼温润，赞扬：“宁儿这字，有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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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抠着书的手一顿，闭了闭眼，重新凝聚了心神。

　　今日是来找阵法典籍的，而不是让回忆肆意蔓延。

　　纪宁随意一挑就拿到一本佛经，和记忆中的分毫不差，顺手翻开还能找到她当年顽皮的涂涂画画。

　　纵使是纪宁也不乏在年少之时淘气一回，父亲让她不高兴了，她就把父亲的书本弄得乱七八糟，在上头画一些歪歪扭扭的图画。

　　可是爹从没怪过她，不怪她的无知与淘气。

　　那些图画俨然成了一种证明，曾经的她，有着怎样鲜活、灿动又外露的情绪。

　　忽然，中间的某页忽然掉出一张泛黄的纸来。

　　指尖夹住，打开，沾了一手灰尘。

　　残缺的边角彰显着这张纸是别的地方撕下来的，而且只有半张。

　　墨迹焦干，有些许地方脱落，但图纸上确实是一幅画。

　　纪宁的印象里，她从未画过这样的画。

　　看轮廓，她隐隐约约觉得像洛昀在她灵府内曾经摆弄过的点位图。

　　类似星座，风起云涌，斗转星移，不同的点位连成一线有不同的效果。

　　她下意识觉得这张图纸应当有用，至少能否证明母亲或者父亲也分明研究过阵法。

　　纪宁将图纸往袖内一收，又开始忙碌地翻找起来。

　　万经阁不小，半个时辰后纪宁找遍了半边书架都没找到有用的卷层。

　　佛经，诗经，史册典籍，仙门传说，应有尽有，唯独没有任何关于阵法学问的秘籍。

　　如此，只能看看洛昀有什么收获了。

　　抬眼就能看见一片鹅黄色的衣角。

　　她知道是洛昀，他在她身体里时，不同于她的素，他格外喜欢一些鲜亮色的衣裳。

　　如同他的嘴角时常带着一点讥诮的气息，比她张扬多了。

　　最后一层书架了，两个人谁也没有看见对方，却同时一路从第三层摸了过去。

　　这一层都是些古籍，没有纸张只有竹卷。

　　一一打开查探，不相关的立刻放下，看下一卷。

　　最后二人的指尖同时触碰到同一册书，小拇指相碰，生了些许痒意，如同在心上挠了一下。

　　两个人都默契十足地放下了手，转过身来，纪宁眼尖立刻瞅到洛昀怀里抱着一本。

　　“找着了？”

　　“不是，这本是为了以防万一。”

　　那就只剩最后一卷了，还是纪宁打开的，里头竟然只是一本普通的游记。

　　那看来，这里没有她想要的书了。

　　“别灰心，你再想想。”

　　洛昀的话让纪宁想起，这一层的下面还有一间说小不大的暗阁。

　　她小时候淘气还钻进去玩过，总归那时有爹护着，爹虽然不忤逆母亲，但是会逮着时机让她尽情释放本性，如今回想起来全是和父亲珍贵的回忆。

　　纪宁蹲下去，洛昀也跟着她一起，看着她将手伸往书架层的底部，一顿摸索，然后做了一个按下去的动作。

　　果真，地底下的一块板砖发生了变化，向上凹起，再一推，出现了幽黑的暗阁。

　　万经阁的光亮来源于两壁永燃不灭的蜡烛，但是这块地下之地，照不到。

　　洛昀干脆指尖点火，让纪宁看个清楚。

　　经过又一顿摸索和探究，纪宁成功从暗阁里抱出一个盒子。

　　四四方方的，雕花精致繁复，上头刻着的竟然是一条卧龙，卧龙雍容华贵，虽然只是握着，却不失威严神武。

　　这也是母亲最喜欢的图案，她记得母亲的房里挂着卧龙的画像。

　　这个盒子应该是母亲的。

　　洛昀道：“好像没有锁。”

　　没有锁，纪宁可以伸手直接打开。

　　洛昀却觉得必然有诈，他还来不及阻止就见纪宁已经伸出了手。

　　她的手刚接触到开口时，指尖被烫了一下，纪宁忍不住“嘶”了一声。

　　洛昀下意识就捞过她的手，帮她吹了一下，吹得她不疼，反而痒乎乎的。

　　看到她的指尖被烫出了水泡，他皱眉问：“怎么回事？疼吧？”

　　“上头有结界。”

　　“能不能小心点啊小仙女，你这是活该懂么。”

　　语气是抱怨和嘲讽，他显然有点不耐烦，可是他的动作却格外认真。

　　疼是疼的，可她惊诧于洛昀下一步动作，他用水灵将她的手包裹起来，然后袖内滑出一粒丹药，手掌接住丹药，滚到指尖，捏住，捏碎，融化于水灵中。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纪宁指尖经过含了药的小水流环绕，不一会儿席卷了她的伤口，水泡也修复了。

　　洛昀这才满意地放下她的手，等她号令。

　　这人怎么………纪宁脸上发热，可是她知道此刻不是时候。

　　“洛昀，盒子用剑劈开。”

　　洛昀硬是在她脸上看了一会儿，一秒两秒，瞳色晶莹。

　　“水玉剑。”

　　“噢噢噢，好。”

　　他反应过来，召唤她的水玉剑，纪宁叫他念了一句剑诀，他口中重复，当即对着盒子一劈。

　　空中有股烧焦蛋白的味道，他猜结界开了。

　　这一次，他抢先一步去拿盒子，结界破开后，盒子真的能打开了。

　　他举着盒子给纪宁看，示意她一起探究。

　　掏出里头有两卷本蒙了灰的竹册，洛昀立刻打开。

　　“怎么样，是阵法吗。”

　　真正的阵法只有洛昀看得懂，纪宁观察着他的脸色。

　　片刻后，洛昀将卷册一收，回应她：“是。”

　　纪宁眼眸微亮，但她想到水玉剑，立刻又担忧道：“恐怕来不及带出去，我让你召唤水玉剑过来，母亲必然知道。”

　　不出意外，母亲还会很震惊水玉剑去往的方向是万经阁，她会跟过来。

　　洛昀则嘴角一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放心。”

　　她觉得他下一句就是“我早有准备”，而他的动作也没让她失望。

　　洛昀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空白的纸，用水灵打湿，敷在了卷册上面。

　　纪宁瞬间知道他想做什么了，而且他念的法诀是她上周才教他的。

　　不得不说，他的脑子转得迅速，学东西也很快。

　　他覆手一盖，念了一句。

　　卷册上的图画文字全都“复刻”到了纸上，一模一样。

　　洛昀手中掐诀，同时开动了好多张纸，相当于完全将这本秘籍复制下来了。

　　突然，东南侧传来“咿呀”一声。

　　是门开的声音。

　　纪宁心上一惊，飞快地看了洛昀一眼。

　　他还差一点就结束了，但时不我待。

　　“宁儿，是你在吗。”

　　是母亲的声音！她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纪宁正想起身，忽然就被洛昀扯下袖子，她重心不稳，转着被压到了墙根。

　　洛昀就在身前，他伸手“嘘”了一声，将复制下来的秘籍塞到纪宁手里，然后又掐了个诀，地上立即出现了一堆纸片小人。

　　这些小人很是新奇，看着呆板实则鲜活，至少它们能帮洛昀干活。

　　这个法诀连纪宁都不会，她学得都是正道光明的大术法。

　　而他尽喜欢研究一些旁门左道。

　　眼看那些小人悄无声息地将盒子整理好，推好暗阁，再把机关一扭，一切恢复原状！

　　洛昀看出她的惊诧，只是咧嘴一笑，用传音术：“别羡慕，下次我教你。”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只是，纪小仙女，你不是一向心静如水，怎么这会儿心跳得这么快，太刺激了？”

　　他当然知道她心跳飞快，两个人身子挨着身子，挤在墙根处根本不敢发出声音，但呼吸贴着呼吸，心脏的律动完全被对方感知。

　　虽然身体互换了，他却在外，用手完全抵着她的手，不让她动。

　　“你不也一样吗。”

　　“对，我也觉得刺激。”

　　听着母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清晰，纪宁的脑袋飞速地想着对策。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避息丹，婉儿给的，掩盖了周身的魔气。

　　几乎同时，洛昀就能猜出她想干什么了。

　　他眉眼俱弯，除了心跳快了点，表情倒是悠哉乐哉的，根本看不出他嘴上说的紧张刺激。

　　“这倒是个好办法。”

　　“洛昀，接下来看你了。”

　　“放心。”

　　纪宁身影一闪，手拿着阵法典籍就往水玉剑的空间里钻了。

　　她也不知为何会信任了一个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这是她第一次将与自己有关的事寄托在别人身上。

　　而这个人居然还是她名义上的死对头。

　　等她后知后觉时，顿感自己头脑发热。

　　而洛昀这边手持水玉剑，直接就出了墙角，正面去迎接她的母亲。

　　不出所料，林音一见到“纪宁”就飞眉一挑：“宁儿，果真是你。”

　　“是我，母亲。”

　　“你不是，许久不曾来这了吗，怎么突然有了兴致。”

　　洛昀学着纪宁模样，面色清冷淡定，他环顾一周道：“母亲说得对，可能是我思念父亲了吧，想在这里修炼剑术。”

　　林音一脸傲然，她半挑着眉，甚至有点阴阳怪气：“思念你父亲？你不是最怕睹物思人了么？要不然也不会连给你父亲烧香都不愿意。”

　　原来纪宁竟是这样的么？好家伙，她也没告诉他呀。

　　而且此时，纪宁在剑内鲜少的安静，那他只能自由发挥了。

　　“母亲，这么多年我学会一个道理，那就是接受事实，我已经决定向前看了。”

　　“呵，向前看，说得轻巧，你有这番觉悟，母亲是不是还应该表扬你啊。”

　　洛昀嘴角一勾：“表扬不表扬还不是随母亲的意，只是母亲不猜猜我在这万经阁发现了什么吗？”

　　他赌林音已经知道他打开了结界，干脆摊牌。

　　果然，林音扬了扬削尖的下颚，眉色嘲讽。

　　“哦？发生了什么？不如分享给母亲。”

　　不愧是林音，总是要他先摊牌。

　　那他怎么能让她失望呢。

　　“母亲藏了东西在暗阁。”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滞，如一根紧绷的线，稍有不慎便会崩断。

　　“我藏了东西，是什么东西，你拿出来了？还是说，你有什么想法？”

　　她早就留意到洛昀手上有一卷书册。

　　“没想到一向英明的母亲也会藏着一些图画精美的话本子，这让宁儿真的没想到。”

　　“话本子？”

　　“是啊，没想到母亲这样严于律己的人，闲暇时刻也会看一些星座图。”

　　看到“纪宁”眼中的揶揄，林音果然一愣，继而眉眼一动。

　　是了，“纪宁”根本没学过阵法，根本看不懂的。

　　阵法秘籍表面上画着星座图，上头介绍的也只是天上的星座。

　　只有将那些字拼在一起，运用术法解开，最终才能探究其中奥秘。

　　这些应该算是阵法绝学了，她母亲没让她接触过阵法，她不可能看得懂。

　　果然，林音的眉眼松动了，而洛昀乘胜追击：“母亲，宁儿也并非毫无所获，倒是找到剑修前辈留下的剑术秘籍。你看，这本《招风玄门一百试》上的剑招，看着复杂威力巨大，用到仙门大会，应该不错。”

　　林音略带探究似的目光横扫他的脸颊，仿佛要看出个所以然。

　　凤眸中的威压是一般人承受不住的，但洛昀此刻是为纪宁，他不能输。

　　她凤目幽深，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片刻后，终于道：“不错，你好好练，不要辜负母亲对你的期待。”

　　“好的，母亲，那没事，宁儿先告退了。”

　　“纪宁”走后，林音望着某处，久久不能转动眼眸。

　　今日“纪宁”说得话，她没有怀疑。

　　只是她的身边还有一个洛家的废物。

　　虽说废物，可是西域门洛家，最擅阵法。

　　说是阵法这一学问的创始家族也不为过。

　　想到这，林音嘴角溢出了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