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是从村口边上的铁匠铺李师傅家里传出来的。
当欧阳青青和古月俊霖二人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歪七扭八的站姿,很是奇特,头脑还不停地晃动,面上都是一色的青紫,没有表情,双目也都是空洞无神的,双手并拢举过头顶,像是带着节奏似的,一起左右摇摆,嘴里都发出奇怪的嘶吼声,像是在拥护什么首领人物,又像是在进行什么祷告仪式,亦或是在示威?倒更像是集体食用过量摇头丸似的……。
其中偶尔还夹杂着惊恐的哭喊声,断断续续地从里面穿过人群传了出来,不过没有刚开始那一声那么尖锐,而是那种刻意地压抑着颤抖地却又无法抑制地哭喊。而围着的人好像并不受影响,也不关心,只是机械地反复地摇晃嘶吼。
看得二人那叫一个惊悚,一时站在外围不知道作何反应,也不敢贸然行动。
古月俊霖缓了缓情绪,将欧阳青青的右手拉了过来,握在掌心,用力地捏了捏,像是在给欧阳青青打气,也像是在给自己勇气,扭头看着欧阳青青,见欧阳青青也扭头看过来,便冲着她点了点头。
欧阳青青心领神会,回应地轻轻颔了颔首。
然后两人同时深吸了口气,目测了一下前面的人群与院子的距离,便同时跃起,越过人群,降落到院子里。
院子不大,前面是一排铁杆铁皮搭成的棚子。
棚子的正中间,是一个大火炉,此时,正散发着暗红的火苗,看样子,是准备收铺结束一天的工作歇息了;在火炉旁边的地上,还堆着一些半成品,镰刀锄头,砍刀什么的;而紧靠着火炉的是一个大铁架,铁架上面是一块黝黑厚重的铁石,经过常年的打磨,也算是历经了千锤百炼,齐齐整整的,发出暗淡黝黑的光芒;旁边还很随意地躺着一把大铁锤。
李师傅此时就站在那个大铁锤前面,脸上阴晴不定,两眼泛着晦涩的光,直视着人群,一言不发。对于欧阳青青和古月俊霖地到来,也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只是象征性地瞟了一眼,颔了颔首,便又将目光投向了人群。
李师傅四十出头,因为从小就学习打铁锻造,也因为常年打铁锻造的缘故,皮肤呈现暗红色,手臂肌肉很是发达。
李师傅身高一米八左右,体格很是强壮,一脸的络腮胡子,性格粗犷豪爽,而且从小就酷爱习武,也是练就了一身超强的古武,其内力轻功那也是相当的精湛,只是平时不显山也不露水的,掩藏得极好,但要是搁在古代的江湖中,那也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
李师傅平时为人也热情仗义,村里有什么大小事也很乐意帮忙,倒也有几分侠骨柔情,很得村民们的爱戴与尊重,和村里人的关系也甚是融洽,地位仅次于海布爷爷。
如今看着这种阵仗也是一时反应不过来,陷入了深思,强烈地危机感,也让他感到一丝丝的恐惧,所有古武习得像点样的,都没有几个幸存下来了,而他是少数古武者幸存者之一,难道这是轮到自己了吗?
这么想着的同时,胸中也燃起了熊熊怒火,这数月来积压在心里的愤怒已经到了无法压抑的临界点,可又能怎么样呢?他也一直在追查元凶,却连个影子也没有查到。
如今面对这么多失去意识受到伤害的父老乡亲,怎能叫他不痛心?怎能不愤怒?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欧阳青青站在院中,默默地打量了一番李师傅后,便又转头向院内看去。
院子靠里面是一套三进门的木房子,一字儿排开,像是三个独立而又相连的单间。
此时正中间的那扇门正半开着,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来,看到院中的欧阳青青,脑袋的主人便从门后走了出来,是一个中年美妇。
“青青,你来了?”
中年美妇一边开口,一边有点惊慌失措地跑到欧阳青青的面前,一把抓住欧阳青青的双手,急切地问道。
这是李师傅的妻子岳氏,也就是李婶。李婶长得极美,虽然长年在田间劳作,皮肤却依然白里透红,虽然已入中年,身姿却依然曼妙婀娜,没有一丝赘肉。不愧是村里一枝花啊。
欧阳青青反握住美妇李婶的双手,轻轻点了点头。这个漂亮的婶婶平时为人也是极好的,与村里人从未发生过口角,待欧阳青青也是极为和善、关爱有加的,欧阳青青也很是愿意与她亲近。
这李家还有两个孩子,大的十二岁,小的十岁,是一对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跟欧阳青青处得很是要好。此时正从木屋正中间那扇门后面,探出一上一下两颗小脑袋来,小心翼翼地朝她们这边张望着,却不敢走出来。姐姐还算镇定,妹妹却在低低地抽泣,想必之前那声尖叫及后来的哭喊都是她发出来的吧。
这场面,大人见了都打怵,何况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欧阳青青放开李婶的手,径直向门口走去,李婶和古月俊霖紧随其后,一起来到小姑娘跟前。欧阳青青弯下腰,轻抚着小姑娘的头,温柔地说道:
“二妹妹别怕,有姐姐和哥哥在,他们伤害不到你。”
小姑娘在她的安抚下,慢慢地收住了抽泣声。睁着大眼睛看了面前的欧阳青青,又看了看跟过来的古月俊霖,还是有点怯怯地问道:
“青青姐姐,我们也会被吃掉脑子,变成外面那样的人吗?”
“……”
欧阳青青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人们都说咱们村里有吃人脑子的妖怪,所以有很多人的脑子都被吃掉了。”
旁边的姐姐见欧阳青青不是很明白,便接着妹妹的话补充道。
原来村里还传递着这样的信息啊,都是她疏忽了。自从出事后,她就基本没怎么在村里走动,一开始是爷爷不愿她涉险,后来是她不怎么愿意白天出来走动,甚至是昼伏夜出,倒是跟村民们疏远了。
其实事情一开始发生的时候,村长也不是没有号召过大家去寻找过凶手,但是进山的不是有去无回,就是回来了的也都是身负重伤,在欧阳爷爷的救治下,命是保下来了,却也成了“活死人”。最初村长也组织过青壮年守夜,但是也没能幸免,守夜根本没有什么用,伤害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最后也就放弃了,那时欧阳爷爷还在呢。再后来欧阳爷爷去世了,欧阳青青晚上忙着救人修炼,白天忙着啃书找方法,思索对策,一心想着要尽快强大起来,好保护村民,就更少在村里走动了,也就忽略了村民的真实想法,错失了很多信息交流。
倒是她大意了。一时间,欧阳青青也是心思百转千回,感慨良多。
“不会的,妹妹放心!”
欧阳青青安抚了小姑娘,便转身离开,向着院中打铁棚走去,径直走到李师傅旁边。古月俊霖也跟随其后走了过来,紧挨着她站着。李婶则是带着两孩子进了屋,闭门亮灯,没再出来。
李师傅已从最初的震惊哀伤中回过神来了,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面前的铁锤。他是看着欧阳青青和古月俊霖从外面进来的,却一直没有出去打招呼,这会儿见他们走了过来,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看了看他们,点了点,便又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重复原来的动作。
三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起。李婶已经回屋去陪孩子了,院子里也就安静了下来,而院外却是嘶吼一片。不离去也不进来,除了嘶吼,也看不出有任何攻击的意图。这让棚中的三人很是迷惑,不知道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一时之间,还真是一筹莫展。
对于外面稀奇古怪、东倒西歪的人群,古月俊霖也是看得嘴角一抽一抽的,脑仁疼,头皮发麻。毕竟他跟他们并不熟悉,除了本能的同情与惋惜外,也没特别的伤感,倒是很警惕地看着外面的人群。如果人群对他们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也不见得会手下留情,尤其是如果伤害到欧阳青青,他不介意全部杀了。不是他无情,而实在是亲疏有别,不知不觉中,欧阳青青已被他自觉的圈为了亲人。同情归同情,该杀的还是得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刻,他是绝对不会手软的。是以他是高度戒备和防范的!
而欧阳青青,内心却是崩溃的,无边的哀伤与悲痛,几乎将她吞没。那些都是她的亲人朋友啊,那里面甚至还有跟她一起玩大的玩伴。凶手是何其残忍,连小孩都不放过,简直就是无差别的掠杀。
难道真的要灭村了吗?此时此刻的欧阳青青,是茫然的,也是无力的,对院外的人更是毫无防备的。
而李师傅内心也是沉重的,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三个人各怀心思,却有着同样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来自于对对手的茫然无知,来自于毫无头绪,有心救人却无从下手,有心诛杀凶手,却不知所踪。还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难道真的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只能坐以待毙吗?
古月俊霖感觉到身边的小人儿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的悲伤气息,便无声地揽过欧阳青青的肩膀,轻轻地搂进怀里,给予无声地安慰。
欧阳青青顺势将头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小声地啜泣着,尽情地释放着此刻的情绪。这还是她自爷爷去世后,第一次流泪,第一次哭得这么伤心。现在她可以依靠了,却又是这种局面,终究还是扛不住了啊,就让她示弱一下放纵一下自己的情绪吧!
古月俊霖空出一只手来,轻抚着她的长发,任由她发泄。
李师傅也是无声地看着微微抽动着肩膀的欧阳青青,眼睛微微泛红。
对于这个小姑娘的付出与坚强,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也曾在无数个夜晚,默默地守在古屋院外,只为了守护欧阳老友留下来的这棵独苗苗,也是守护村民们的大恩人。每次都是远远地看着,没有靠近打扰,欧阳青青也并没有发觉。不是她不够警觉,而实在是她的专注点都放在危险气息上,对于李师傅这种善意的守护,是没有防备的,也就忽略了。现在看到她为了村民们,是如此伤心,他又怎能不心疼?
空气在沉默与嘶吼中凝固,夜色在沉默与嘶吼中覆盖下来,将一切都笼罩了进去。
暗红的炉火映照在三人身上,忽明忽暗,惨淡无力,因为没有再往里面添加燃料,似乎会随时熄灭!
良久,欧阳青青停止了啜泣,吸了吸鼻子,离开古月俊霖的怀抱,擦了擦眼泪,低头陷于沉思中。
古月俊霖默默地看着她,李师傅又低头去擦拭铁锤,好像铁锤上长了什么东西,怎么擦也擦不掉似的。
屋内也还亮着灯,偶尔会传出李婶安抚孩子的细语声。
院内是出奇地安静,而院外嘶吼的队伍似乎还在不断壮大,声势也是越来越浩大,大有掀翻整个村庄之势。
院内院外形成鲜明对比,一静一闹,气氛一度十分诡异。
而村里其他地方,各家各户也都是亮着灯,这大半年来,村庄里的灯第一次亮得这么齐整,也预示着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