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大家这么心思各异地各自忙碌下来,倒也隐约有了默契。展言叶希据守各大图书馆信息室疯狂查资料,夏珊柠镇守寝室教室兼护着陆嘉弥,顺便趁着白天阿姨守寝补一补拉了太多的课——左右陆嘉弥如今除了有人动作才会偶然一睁眼,其余时候都是乖乖巧巧昏迷……
这一天正是小长假,就着放假的前奏,夏珊柠早早回去看陆嘉弥,叶希有事回了家,唯独一个展言流连图书馆,还在奋战有关宋恕的资料——反正目前为止查陆嘉弥的都没收获。
迄今为止,他已经顺出了大大小小近百个宋恕,可看了他们的细致生平,却似乎都不像,如此一路排查下来,就只剩民国那个宋恕了——反正按着记忆碎片所见,那人出现的时代背景就在民国到现代之间,如果这个还不是,那么他也就可以果断放弃了。
谁知道到了图书馆,却发现早有人捷足先登,展言借了擦肩而过低头一瞄,恰发现了自己准备找的那几本,眉心犹豫一颦,顿了一顿,仍是靠了过去。
那是个颇为清秀的男生,身形略是单薄,却也自有一番温文气度,合了那颦眉捧书的谨然姿态,似乎……有些熟悉?
总而言之,在展言这么灼灼的注视之下,那个少年终于也忍不住了,书一放头一抬似乎是打算说点什么,然而话还没出口,看到展言的一瞬就直接僵了。
眼见着他反客为主而且明显一幅认识自己的模样,展言便也不浪费脑细胞思考了,干净利落地直接问出了口:“你认识我?”
对面的少年本来好像还有点惊喜,这句话一出,那点惊喜便彻底成了无奈:“我在你旁边坐了半个月了你不认识我?”眼看着展言眉心一颦堪堪要冒出一句你是谁,少年认命地扶了扶额,自觉地给面前这位大爷报上了姓名,“我洛衡,你同桌。”
这个名字一出,展言才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自己同桌,那个几面之缘的洛衡——他似乎完全忘了,之所以只有几面,完全因为自己每每上课就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彻底将洛衡从挣扎着想要刷刷存在感到算了你忽略旁边还有人吧。
展言对洛衡印象不甚清晰,洛衡却对展言印象深刻,盖因为展言冰山气度太深入人心,冻得洛衡每每胆战心惊,此时看着展言颦眉,虽然知道未必就意味着生气但还是不自觉一个冷颤,还不待展言走过来,就下意识提气轻身站了起来,恭敬之态基本上就差进一步点头哈腰三鞠躬恭请皇上圣安了。
得了洛衡接受自己(……)的态度,也确认了洛衡是何许人也,展言也懒得多做建设,直截了当便将话题转到了自己的目的:“这书你看完了?”
被展言天生气度迫得一滞,自动自发将展言的颦眉翻译为不满,洛衡算算自己的武力值,当下端出春风和煦的微笑点了头。
应了洛衡的点头,展言再看一眼那收集得分外齐整的资料,很快端出了自觉已经和善可亲实则听起来仍然冰雪一脉的声音:
“看完的话,能借我吗?”
洛衡乖乖再一点头,索性自动自发将看了一半的书递了过去。
“看到他了?正好。”展言一溜洛衡停住的那一页,看及黑压压一片名字里扎眼一个“宋恕”,当下接了书,就着那点看了下去,“谢了。”
故事至此,想来本该圆满结束了,然而,原本此处就应该自觉退场的洛衡瞄了一眼已经沉浸其中的展言,到底没忍住那点在心头徘徊了许久的犹疑。
宋恕并不是个大众化的名字,固定在民国更是寥寥几个,再加上那彼此相差甚远的记叙,按理说是不存在查错的可能性的……所以,展言应该就是专门冲着宋恕那个人来的。
可是,为什么展言会对宋恕这么感兴趣?
是偶然提到所以随意一看?可看他那严肃神色,并不像是闲得无聊啊?再说了,宋恕的记载总共就那几行,难道不该瞅两眼发现没什么东西就走吗?为什么要对那三行字咬牙切齿啊?
可若是有意探查,起因又是什么?祖上有亲还是世代有仇?不过那样的话他表情是不是又太平淡了……
洛衡定定看了许久,眉间三分讶然渐次酿做五分犹疑,又转为七分忧抑,末了,尽数化为十分无奈。
那人说过,在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便是哥哥宋恕,二人自小相依为命,屡遭变故仍然对彼此不离不弃,这许多年下来,她一个人游离于世,最后搁浅于此,属于尘世的记忆随了时光流逝渐渐褪却,她真的很怕自己也会渐渐成了无主游魂,日日等待却永远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她说,关于哥哥的记忆就是她觉得自己还能算是个人的最后凭证,如果连这个也没了,她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她不想,连属于人类,最后一点温暖也放弃。她想,至少记得自己是谁。
她说,她知道哥哥恐怕已经撒手人寰,可是还是想知道他在那之前过得如何,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家庭圆满,有没有……再想起她……她不求其他,只希望洛衡能给自己带来一点属于哥哥的消息,让她至少能够找回自己。
承着那人如此深重的期待,受着如此灼烈的希冀,洛衡本该欢喜,却只觉惶恐。
他是真想帮她的,无论如何,也想帮她的……
然而越查下去他才越觉出自己的无能……
他什么都做不到,甚至于此刻,明明已经怀疑到了展言和宋恕之间有某种关系,却因为惶恐别说请求帮忙,就连一句正常的招呼也打不出来。
他当然可以给自己很多个理由,比如要解释她的事情很麻烦而且不会有人相信,而他又一向不是会说谎的人,每到这种需要掩饰的情境便会不自觉慌张,做的不好反而会引起展言怀疑,而后暴露痕迹给她带来危险;或者展言看上去就不好惹,自己调查宋恕的起因又不好为外人道,万一他的支支吾吾被展言误会成别有用心狠狠收拾他怎么办;甚至于展言相信了他,但一心认为是阿飘迷惑了他要除掉她怎么办,那时候,自己最多也不过被骂上几句神经病,她,却少不得,要落个惨淡下场了……
诸如此类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能举出很多很多,拿回去告诉她,她也一定不会为难自己……
可是自己难道真的甘心如此凑合过去吗?
但是……就在洛衡好不容易借着那一番思量为自己鼓足了勇气,拼力撑着淡然问出一句“你也对这个感兴趣啊?”时,展言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刹那又将他艰难鼓起的勇气冲了个七零八落:“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查宋恕啊?”
此言一出,洛衡一番勇气皆付诸东流——我去你为什么非得在这时候这么敏锐啊!
总而言之,不论心底如何波澜暗涌,面子上都不得不继续风平浪静下去,所以,为了不被似有所察(……)的展言看出更多,他果断置之死地而后生地转移了话题:“你知道他?”
“嗯,有点熟悉。”奇异于洛衡的突兀开口,展言微是一怔,倒也松了口气。他是高冷又不是傻缺,自然知道人多就是力量。陆嘉弥的事不能找他帮忙,宋恕的可是不介意他参与的。就算只为了节约心力尽快解决此事,他也少不得要和洛衡铺垫个良好关系来。
循着这痕心思,展言继续开口便都升温了许多,至少将与世隔绝的冰山脸换成了大隐于市的冰山脸,洛衡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也将颤颤巍巍的面瘫脸折腾成了勉强平静的面瘫脸,然后顺理成章地接上了展言的话题。
两人均对对方有所求,态度便都放得软了下来,饶是一个谨然加肃然,一个试探加试探,面子上还是维持了一脉风平浪静的和谐,并顺利将话题进行到了宋恕生平比较重要的几件事上了。
“这上面,好像是说……他收养了一个小姑娘……”定定看着那行寥寥的记载,洛衡颦了眉,不自觉带出三分犹疑,“收养?”
不对啊……她明明说了,宋恕是她亲生哥哥,二人父母早亡,年幼兄妹撑不起家业,落败后才逃了出来,辗转流落到上海定居,宋恕在外以零碎活计为生,留了一个她守在家里,零星做些绣工卖些花儿度日……就算是这种小人物生平不可考,多少有些谬误,但也不至于连家族成员也出了错吧?
洛衡攥了尚在思量是阿飘出了错还是书上有谬误,却瞥见展言不认同地一颦眉,低声却又凛冽地呢喃了一句无稽之谈,果不其然,对的也是收养卖花少女一节。
出于试探之心,洛衡迅速收拾神情端出了一副纯然好奇的模样问了出口:“怎么,这有什么不对吗?”为确保试探出他的来历,还特意补了一句解释,“我之前查了好几本书,跟他有关的基本都是这个说法,估计应该是真的了吧。”
果然,展言方松快一瞬的眉目再度颦起,眸中隐约已带凛冽之意:“假的。他还有个亲生妹妹,他不是一个人在上海。”
洛衡这边并不知展言的笃定来自脑中记忆碎片,理所当然以为他的笃定是深知内情,七分怀疑立马成了十分确定了——连这种隐秘都知晓得清楚,显然不可能再用感兴趣打发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猜想,展言其实也知道宋恕其他消息……并且因为其中某些听上来不太合理的理由不得不借助图书馆梳理补充确认?如不被历史记载的妹妹和莫名捆绑上来的卖花少女?
正在洛衡酝酿着如何顺理成章对展言开口了解宋恕的真正故事,展言对着寥寥记述一遍一遍拼凑脑海间隐约印象,这一间图书室几乎陷入堪称尴尬的静默之际,一道声音突兀打破了这一方平静。
“展言!她醒了!”
循着这惊喜到压不住音量的女声,展言豁然起身,素来清冷的眉眼刹那浮出三分欢喜,唬得洛衡都颇是一怔,才在他旋即丢下书道了抱歉的动作间醒回神,且找回了正常的理智——能劳烦夏珊柠过来通知展言的,必然要同时和夏珊柠展言关系都不错且符合最近昏迷这一条件……
难不成,是陆嘉弥?
随了这一重思量,洛衡眼神渐次凝重起来,眉心一颦,默默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