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仍十分在意夏珊柠怎么会在此时突破,而且初初突破便神色复杂俨然知道了些什么,但现在也来不及计较了,云拂三人忧然对视一眼,便各自冲了出去准备寻找夏珊柠——虽然他们才窜出一步就被叶希幽幽一句逼回了脚步。
“蛊虫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然后,人群果不其然地炸了……
“蛊虫?”
“你们知道什么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两句自然是不明所以的展陆宋洛两对,后一句则是猝不及防又被暴击的云拂三人——前者到现在还觉得夏珊柠诡异的情绪转折只是得偿所愿后掩饰不住的对叶希的愤愤,并还在酝酿对叶希直到此时还不愿面对夏珊柠的不满,哪知道呼吸之间剧情就从言情转到了玄幻甚至惊悚,饶是仍然对真相一无所知,还是在云拂三人果不其然的复杂神色里沁出了一背冷汗。
“什么……蛊虫?”
事至此处哪还能再做隐瞒,柳千牵三人只得将一切和盘托出,叶希也总算涩了容色交代了他同夏珊柠隐瞒下来的一段。
时间倒退回夏珊柠突破的前夜,难得的假期遇上难得的一夜好月,众人都有些兴奋,纷纷止了休息各自观赏,洛衡宋绘纱寻了个山头边修炼边看,陆嘉弥展言突发奇想觉得有月无酒对不起今夜好月,于是大半夜跑去山下买了一堆酒回来共饮,结果展言从头到尾精神奕奕,陆嘉弥则醉得全然不省人事,就这还能打了鸡血般拽着展言比了一夜的剑……他们倒是想过拉着叶希夏珊柠一起,可惜两人近来一直郁郁寡欢,当夜也是都早早睡了,如此,展陆几人才放弃了拽上他俩。
然而事实上,当夜的叶希夏珊柠都没有真正睡着。
或许月夜果真有什么魔力,那夜的叶希难得没有逃避般闭关修炼,而是茫茫然坐在窗台发呆,一面叹了气漫无目的敲玻璃,一面沉了眉若有所思地回想着从前种种,眸中,难得的只有一脉怅然,而没有平日伪装个七八十层还要加几把锁的微笑,倒是奇异地透出了几分寂寥。
夏珊柠就是那时候来的,难得冷静的面色,只在低眉间倏忽而逝一道颤抖,看上去薄冰般一层无暇外壳。
“你还不能告诉我吗?”
叶希当时其实已经觉出不对,但是他太过自负,一心觉得她此时的态度只是冷战的余韵,再加上对那人的承诺……才想也不想地又选择了敷衍。
他知道夏珊柠是想要自己彻底坦白当年的一切,连带着将他的心也剖个干干净净,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地摆得分明,事实上,他也确实很想如她所愿地全部告诉她,连着骨肉间的跳动,血脉间的震颤都对她表达得清清楚楚。
然而……他不能。
时至今日,叶希还能记得那人若有似无的冷笑及那句梦魇般缠绕他日日夜夜的不能告诉任何人……每每想要挣扎,那隐秘的冷笑便浮上心头,从肌骨血肉开始一寸寸蔓延,而后将他提线木偶般控制在那人的掌心……
他实在怕极了这种为人掌控的感觉,更怕极了被知道自己的为人掌控,才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所有有意窥探此事的人维持着冷淡乃至锋利的反应,哪怕是千里迢迢追来的夏珊柠——能说什么呢,这种怪力乱神的话,她怎么可能相信呢?根本只会觉得这是自己耍她的新一层借口吧……
更何况,即使他能够把一切理由推给那个神秘人,真正做出此事让夏珊柠深受打击的也还是他自己……
一晃便是几年后,再次接到夏珊柠的消息,叶希其实真是很欢喜的——她终于再次需要自己了,……他甚至一心觉得,这些磨难就是上天给自己的补偿,只要撑得过去,他们便能好好在一起了。
哪知道,这机会,还是被自己亲手毁了。
他记得那天的雪,疏疏举举的一片扶摇,太好的一片天光雪色,聚成的却是他们彼此的梦魇,她记得的是他纷繁雪色后落得清晰无比的一句和你没关系,他记得的却是她千山万水而来却最终回到绝望的眉眼。
可是她只知道他凛冽的眉眼,看不到他眸光之后苍茫的荒凉。
可是他只记得她放弃的决绝,也忘了看她放弃前挣扎的痛楚。
到了最后,便只能是无可奈何的擦肩。
好不容易,他们又争取到了一次相对,恍然当日雪天的雪色花影,一如当初幻梦般的天光,他们都以为这一次能够又变化了。
然而,他们还是只看到了一层海市蜃楼。
她还是只看到了他对待自己的步步算计,看到了他精心计算的进可感天动地退可逝水无踪的行止,却始终不愿相信那些排练精心的眼神之下早已不再是抽丝剥茧的算计,而已经是热烈到吞噬了呼吸磨平了理智的感情。
而他,也仍然只看到了她固执在安全线之外不肯踏出一步却要求他彻头彻尾陷入的怯弱,而完全忽略了她隐藏在魂魄间的,连骨带肉的飞蛾扑火般的投入。
于是,又是一次无可奈何了。
而现在,是第三次了。
所以,这一次,他还是当她只是一个试探,还当她只是借了这么正经肃然的姿态逼迫自己再一次退让,一面是自己退让到了最后的底线还是不能令她信任的怨气,一面又是神秘人种在骨子里的对说出真相的恐惧,两相纠缠的折磨总算在此刻爆发,一时间,他竟平白生出几分郁气,非但没有如她所愿地一一剖白,反而报复般带上了几分凛冽,再一次选择了与当年相同的话语。
“和你没关系。”
却忽略了,夏珊柠那么矜傲的性子,又最是讨厌博弈般一寸骨一寸肉的交易,怎么会在此时反过来算计他,用虚无缥缈的结局逼叶希先剖出血肉呢?
然而,那时的叶希是不清楚的。
然后,他就默默看着夏珊柠撑着回他一个摇摇欲坠的笑,这样很好,然后万般波澜回归一方暗色,流水落花的淡,眉风雪怀刃的冷,最后都只成转身之后伶伶仃仃的叹息。
再然后,夏珊柠干净利落地突破了芥子六层,干净利落地离开了他。
“其实现在想想,她来找我的时候就应该已经知道了蛊虫的事,知道了自己以后不能再修炼,想着最后来求个答案……”
此时的叶希已恢复了熟悉的平静,虽然每个人都清楚那不过惊涛骇浪之上的伪装,却都默契不曾说破,一面继续听他絮絮,一面开始了集思广益。
按着叶希的描述,来找她的夏珊柠已经清楚了蛊虫之事,才会打算最后挣扎一下,而按理说,只有进入芥子六层宿主才能通过蛊虫的动静察觉到它的存在,那么,就必然还有一个隐在暗处的人一直在推动此事,逼得夏珊柠一步步超过众人的控制。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还明显不是琼琏一伙的——倒不是说他们相信琼琏大彻大悟改邪归正了,而纯粹是觉得以琼琏的狠辣,不可能得了如此良机却如此轻拿轻放……
然而,新的变故又骇然而生!
“糟了!夏珊柠的气息被人封印起来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时间,面面相觑的众人都难得有了几分绝望——早在定居此地时,为确保众人安心修行,柳千牵几人早早就对小楼及周边地区设下了重重守护结界,复杂程度连他们自己都会偶尔无语,所以,他们才会眼看夏珊柠跑走而没有及时追上——毕竟夏珊柠说死芥子六层,突破不了已经被云拂转为困势的护山大阵,让她在阵内冷静冷静也好。
哪知道,就在叶希几句话之间,一直规矩流转在山中的夏珊柠便突兀消失了踪影,即使动用血契之术都再寻之不到,这才终于令他们慌了神。
一般来讲,能悄无声息入阵不为人所觉的,只有两种,要么实力远强于布阵者,能够完全无视原主人的一切阵法,要么就是对所布阵法了如指掌,得以轻易避过机关潜入其中而不为人所知——前者,阵法是柳千牵云拂格休三人合力布置的,要想不惊动他们地进入,就算不强成月老,好歹也要泉清子那个水平吧,可是看他这虎头蛇尾的收场,显然又并不是这个等级的存在,所以基本可以排除第一种可能性。
而要是后者嘛……一时间,众人不觉齐齐看回叶希,难得默契地酝出若有所思之色来——这么一看,叶希口中那位小叔很可疑啊……
论动机,他早在当年便对夏珊柠不满,完全符合同夏珊柠有仇而对叶希温柔的条件;论条件,他也是时直今日还控制着叶希的思维,在叶希的记忆中翻出护山大阵的正确进入方法根本是轻而易举啊……
而作为被大家以眼神口诛笔伐的对象,此时的叶希也只有叹了气继续苦笑——不怪大家齐齐怀疑向了自己那位小叔,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确实对小叔有几分怀疑……
若不是因为他还有那个理由……
那个,逼着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到小叔白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