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被所有人当做鬼上身的陆嘉弥在哪呢?
她如今正苦兮兮地窝在梦境风月苑的台阶上,惆怅地看着不请自来的梦境君带着暌违许久的柳千牵一起给陆嘉弥饱经沧桑的小心脏插了一把又一把的刀。
遥想,柳千牵还是荒地里一棵柳树的时候……
虽说已是妖物,但花木成妖不比动物成妖,没有修出人形之前,都要乖乖呆在原身里,一旦此时原身受损,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偏偏柳千牵原身还是棵树,又不能跑不能跳,没法自己去找水,更不提动用法术,日子过得,就别提多惨了。
修炼本就是夺天造化,大道将成之时更是牵着天地,一旦渡不过天地之劫,任你如何强大如何逍遥,来年也不过黄土一抔。所以每每有妖渡天劫,都是拼了老命保存实力以求在天雷之下暂保全身,怎么会因如此理由平白消耗力量。
柳千牵作为树妖,即使修为高深,到底还存着植物本性,十分渴水,即使没水死不了撑死不过难受些日子,柳千牵也还是希望能有足够的水的,那种感觉太不好受了。
正当柳千牵怨气沉沉地受着干渴之苦等待天劫之时,她遇上了一个人。
那是个俊秀的年轻男子,到达她所在的隐秘山谷之时,已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柳千牵明晰他恐怕是命不久矣,可自己区区小妖并无手段逆天而为扰乱人类命格,只能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她是树,又是妖,如何能理解人类感情,那时的她看着那人在树下苦苦挣扎,分明还是渴望着生,却只是永久的漠然,想着为什么他不早早死了,那样的话,至少不会多有痛楚。
后来的无数日夜,终于了悟的柳千牵痛悔过无数次,却再也不能回到过去给他哪怕只是一场清风的安慰。
那是那人终于自知将死不再挣扎之际,他靠在树下,随意的样子,倒还真有几分潇洒。
他说,此生逍遥一世,却得了如此客死异乡的结局。
他说,他不悔此生随心而为,唯独遗憾只是不能再见家中月色。
他说,还好没人喜欢他,如此,便不会有人伤心了。
他说,此生最后一路,谢天地为祭,谢树兄相伴。
而后,他将最后一囊水尽数浇给柳千牵,自己于树下溘然长逝。
那时候,柳千牵明明该欢喜的,明明,那时,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却令她得了久违的水。
可她一点也不觉欢喜,只觉从心口开始,蔓出了她从来不熟悉却至无法呼吸的痛。
她想抱抱他……可是,一棵树哪有手啊……
她只能傻兮兮地摇晃着枝叶,把树叶都摇下来替他盖着,让他至少有个像样的坟冢,哪怕自己疼的呲牙咧嘴。
她本来一直很懒散,修炼也不过是不想死,可当春去秋来,那人的白骨都在她脚下化了个干净后,她开始奋发图强了。
老树爷爷说了,好好修炼,渡过天劫,说不定能够得道成仙。
而她,想再见他一面。
旁观的陆嘉弥简直都要泪流满面了……这种失去你才知道春风十里不如你的感觉,简直太虐了!别说柳千牵,连她看着那俊美男子在树下化为白骨都觉得心疼肝疼……
虽然,梦境君很快就用下一幕把她所有感动的眼泪憋了回去。
方才还虐恋情深的场景猝然被换回熟悉的风月苑,而熟悉的柳千牵也带着不熟悉的嚣张大笑卷土重来了——哈哈哈臭老头想不到吧!我把司命大人给买通了!!我找到恩人的命格了啊哈哈哈!
陆嘉弥不忍直视地扶额,亏得她还真一本正经在期待那凄美故事的后续……不是说妖要修炼千年万年才能修出人形得道成仙吗?怎么好像柳千牵同学这几万年都只修了武力没修智力呢?
梦境君:“少女,别立flag。”
然后……
还在欢快转圈的柳千牵就被足下纷繁的红线绊得直接扑到了姻缘镜上,撞得姻缘镜一个巨震疯了一般跳动起来,无数男女的影像交错驳杂开来,直接将姻缘镜搅成了一片混沌,与此同时她手上那为男神准备的红线,也快准狠地牵住了镜中随机播放的一对男女……
柳千牵彻底傻眼了……
陆嘉弥也愣了。
梦境君则笑而不语,都说了叫你别立flag。
完了完了这下闯祸了!那对八字明显不合啊,不会刚见面就打架吧?但是因为红线就不得不勉强在一起,然后就在每天的互相家暴里相爱相杀……而自己,也得因为闹出了人命被扭送天牢从此永世囚禁甚至依法被革了命,每年只有月老拎着一篮子馒头去自己坟前祭奠好好的孩子就这么英年早逝了……
“不要啊……”被自己逼真的想象吓得腿一软,才在双膝砸地的痛苦里清醒了过来——不对啊,月老不是偷下凡间玩去了吗?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啊……只要自己及时下凡把这错误改正过来,就万事大吉了!
嘿嘿……而且可以趁机去找恩人把自己和他牵起来……
被这神转折惊得目瞪口呆的陆嘉弥:“……是在下输了……”
话虽如此,然而这一次的梦境却并没有一如既往的短小精悍,一直到深夜,真陆嘉弥依然没有从梦中苏醒,假陆嘉弥也已经用绿色的眼睛让展夏叶三人面面相觑一天了——如果说之前,他们还能用意外来自我安慰这只是特例,陆嘉弥并不可能被鬼上身,那么这好几个小时盯下来的成果,便逼得他们不得不相信了。
之前的陆嘉弥虽然有猝睡,却从不会像这样直接在外貌上有变化,更不提这“陆嘉弥”在教室现形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半天下来,直接逼得所有人心惊胆战了。
尤其是前几天还听陆嘉弥抱怨猝睡越来越严重的夏珊柠,更是忍不住一桩桩一件件地将陆嘉弥的变化与鬼故事中主角的行径对照起来,并越对比越恐惧起来。
一个陆嘉弥出事不醒,一个夏珊柠又快崩溃,展言叶希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趁着夜深偷跑来观望情况顺便稳住夏珊柠的心。
“她这样之前有什么征兆吗?”不愿就这么坐以待毙,叶希颦眉思忖好久,还是首先提了话茬,“比如从不会说却说了的话和从不会做却做了的事……”
被叶希一激,夏珊柠也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就昨天!昨天体育课!她突然变得特别温柔!”说着,惶然转向展言寻求回应,“是不是,别人用篮球砸了她,她也没计较,还说要以后小心……”
经了她一提,展言也想了起来:“就是那天,我看到她的眼睛有一闪而过的绿色。”
“啊对!”夏珊柠也激动起来,“她上楼的时候跟我说怎么后背这么疼,还问我是谁砸了她……现在一想……”
“现在一想,恐怕被砸到的时候,这躯壳的主人就换过一次了!”听出重点的叶希立刻爆起了青筋,“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夏珊柠自然说不出那是因为自己才千叮咛万嘱咐陆嘉弥温柔……所以她当真以为那会儿陆嘉弥是装的……
气氛一瞬凝滞下来,叶希知道自己戳太重了,饶是气闷,还是放柔了语气:“那之前呢……还有什么不对吗?”
“其他的……好像没有特别异常的……”夏珊柠得了安慰,也冷静了许多,不再一味惶然了。
叶希还待再问,展言不留痕迹撞了他一下,才轻咳一声开了口:“我觉得,现在计较‘它’什么时候来的已经没意义了,‘它’什么时候走才是重点吧……”
“那……那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找个天师法师巫婆?”夏珊柠本是惶然攥着衣角,闻言也抓住救命稻草般抬了头。
“天师法师……哪有那么容易找?”叶希却是叹气,“万一找了冒牌的天师,弄巧成拙可怎么办?”
“乌鸦嘴!闭嘴!”夏珊柠立刻就瞪了过去,气势汹汹一眼后又不自觉成了惶然,“她……不会那么倒霉的……”
叶希看了她难得那般神色,有心找些什么话安慰一二,可是对了这般情况,竟是一时口拙,除了叹息什么也说不出。
关键时刻,竟还是展言有定力,溜一眼三魂七魄已经慌了一半的两人,颦了眉斟酌着慢慢开口:“你既然说她其他时候都好好的,而且你我几次感觉到她不对也都是在学校,所以,估计有七成可能,与学校有关。”说着,目光不自觉越过二人递到了远处在月下影影绰绰的床帐,又思及陆嘉弥如今就在里面昏不醒,不自觉一顿,才继续说了下去,“与其漫无目的乱找,不如先从学校入手,查一查有没有类似这种说法,等相对确定再想办法。而且这段时间也正好可以找个相对靠谱的大师,也说不定,等我们找到了源头,就能解决问题了。”
“毕竟目前为止,一切还都只是猜测,也许是她倒霉真被恶鬼缠上了,也许,这真的只是她猝睡症恶化的不良反应,具体还要看情况而定。我们也不能太悲观了。”难得展言说了这么长一串话,叶希夏珊柠虽仍是担忧,也不觉有了几分安慰。
是啊,一切,可还没有定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