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神器在灵雎宫这么长时间,上上下下都不曾察觉分毫有异样气息,连带着消息也不过捕风捉影得零星……如此看来,倒是第二个理由更为可靠些……
果不其然,接下来齐灵子所言便正中慕桐沧猜测。
“那位仙人来自六界之外,不知为何竟能全然不受誓约束缚,这般来去之间,于人间结识了我灵雎宫师祖,并随后渐为莫逆之交。”似乎是因了提及要事,齐灵子再不复平素淡然祥和之态,眉目锁得忧然,眸中亦是沉厉,不由令慕桐沧恍惚,仿佛一切纷繁心念都在那亘古般淡然里无所遁形,且回带出暗影支离的忧思来,“虽说已然为友,师祖却总觉此人深不可测,然而能感觉到此人并非心思诡谲之辈,行事便一如既往,总算得了那人信任,得了这道神器并应了一诺。随后师祖回归灵雎宫,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回归灵雎宫后,师祖便将此事悉数告知我等,而后以百年时间匆匆培养我等,确认我等能够独当一面,便顾自闭关修行了。”说到此处,难得平素淡然的几位长老都是怀念之色,显然可见这位师祖在他们心中地位,然失态不过一瞬,齐灵子很快寻回了理智,肃然又说了下去,“那时,师祖只道闭关准备天劫,我等便未多想,如今想来,才觉师祖那时行止是在太过匆忙,诡异到根本不像是仅仅准备天劫。”
“如此,便到了现在。归衡师弟同鹤清子师弟因修行瓶颈前去闭关,我与掌门师兄发觉却琊形迹可疑,于是暗中查探,果然发觉他与妖魔有所勾结,我二人有意追查,便只锁了却琊封印起来,且拦下寄与却琊的传信试探得了那人修为,并顺势诱他们前来好一网打尽……我们本料想,如今有誓约束缚,又有神司监管,修为强大的妖魔根本难以轻易入世,出现几千年的狐妖已是不易,更不提其他角色,便只留了一半人手……竟哪知……”话至此处,齐灵子几人眸中均是渐次浮出痛楚之色,除却七分哀色,更是三分愧意悔意一痕一痕晕出,迫得几人眉目间俱是血色哀凉,难得见到不动如山的几位长老现出如此哀色,慕桐沧一时又是愤然又是哀然,竟也是撑不出什么话语来,眸中险些支离起火焰青影——掌门长老们虽是将一切都自行扛了下来,然而慕桐沧身为人徒又怎能不知他们也是为了灵雎宫未来,若不是为了保全他们,他们大可召回这些弟子参与战斗,兴许就未必到如此地步,然而他们仍不忍这些弟子承受这些风险,宁可一力担下所有风险,如此……才成了这般结局,着实怪不到他们……
还好长老们都饱经风霜,此时也迅速稳下了心神回归到当务之急,甚至鹤清子还离了位去慕桐沧身边略一安慰以免他思量太深误入歧途,由归衡接了话题说了下去。
“总之,如今自怨自艾也是于事无补,我等自会事后做出合理处置,此刻,却还是要以正事为主。灵雎宫一战之后,我同鹤清子出关,且从门下弟子口中得知此事,知晓掌门师兄竟是用出了血浮屠之术,当时便定了心思以牙还牙,毁了灵雎宫的两人不得而知,却琊可还在,因而我等很快寻到了却琊及那狐妖,并以他们为祭品,借用神器之力自罗刹地换回了掌门师兄二人。”好歹自这桩成功间得了一点快意,归衡语气也松快些许,虽然整体仍是肃然,“如今灵雎宫几乎尽毁,誓约隐有松动,天下要么更是不知为何被提升了力量,搅得人间不宁,神司都自顾不暇,更不提我们还查出却琊琼琏背景还颇是神秘,想来不只是无道妖魔这么简单……于情于理,我们便均不得不去寻那神秘人了……”
“若是他……恐怕便能一解如今危局……”
唯有月老能解此局……却又不知,是如何解法……
话至此处,陆嘉弥本还有意探听更多,奈何梦境不遂人所愿,陆嘉弥方摆出了严肃认真模样,梦境竟是突兀一滞,而后爆出乍然披靡亮色来,刹那吞没了正肃然商讨大事的灵雎宫主人,并迫得陆嘉弥立时闭了眼抵挡那骇人亮色来。
从前的梦境,每每结束都是温温柔柔渐次褪色现出现实世界或是梦境间隙,因此也让陆嘉弥逐渐有了抗体,每逢梦境结束都颇是淡然地等待,谁知此时的结束竟是如此粗暴,陆嘉弥一时不察便误了动用法术阻挡的先机,双眼猝然被刺得一痛,几乎迸出几道泪意来,好在记得亡羊补牢,及时起了几道防护禁制才好歹阻住了梦境诡异的变化,并寻了最是安全的角落暂且一躲,等待下一段剧情,且于这难得一瞬,默默顺势吐槽起神器碎片来。
自封印仪式结束后,神器碎片的走向便越来越诡异了,先是主动撞回自己体内将自己绊入长长一串梦境不得出,而后又开始追寻并非死人的灵雎宫中人梦境,如今更是又生了如此变故,着实不得不让陆嘉弥沉思这到底算升级还是退步。
要知道之前神器碎片纵然能够追寻到活人之梦,也是要距离自己够近才能被捕捉到,比如宋绘纱一事,然而现在却是已经可以不限距离追寻记忆碎片了,甚至于梦境追索的力度也越来越大了……可是可控力度,也越来越低了……那么这么下去,会不会自己真会彻底困死于梦境……
毕竟,她只认了一半的主……而那一半之间,并没有人知道能差出多少……
而也就是这个念头浮出的一刹,梦境崩溃已是完全结束,非但如此,陆嘉弥竟还震惊发现了许久不见的展言叶希夏珊柠几人!
本还期待着再用梦境探消息,猝然得见这几人,陆嘉弥哪还敢再耽搁,不顾一切扑向那零星几痕图像,便开始用自己目前能动用的最强法术轰了过去——看他们这般打扮,又各自背了行礼,必然是要出发了,无论如何,她也要尽快出梦,将这些重要消息一一告诉他们!
然而,这一次,神器碎片并没有配合她。
不过眨眼一瞬,眼前熟悉到令人落泪的身影已经惨淡褪去,再度清晰起来的是一幅分明陌生却又意外熟悉的场景——半大的少年牵着小小的女孩立在灵堂角落,看着纷纷攘攘却均不是为凭吊而来的亲戚小小呜咽,并在妹妹不时的颤抖间温柔安慰着她,只将偶一抬眉间的决然厌色递向那群蝗虫般的男男女女……双拳分明在袖间攥出烈烈青筋,拂过妹妹泪水之时却又是全然明净的温柔。
陌生自然是因为这意料之外的主角,熟悉,却也是因为这意料之外的主角……
那个半大少年的脸,分明就是小了好几岁的展言啊!
比起拼死拼活都未必能递出去的情报,自然是眼前触手可及的怪事来得惊悚,一时间,陆嘉弥来不及思量其他,便凛了心神继续看了下去——毕竟仅仅如此也说明不了什么,神鬼之事并非人力能定,今世为人来世为妖,此生为男来生为女,也不可能都用一张脸,这种撞脸着实也算寻常……
然而……这接下来的诸多片段还是令她骇然了。
下一幕,长大不少的少年带了已抽高许多的妹妹走在日暮的长街,显然此时二人心情境遇都是不错,衣衫破旧却是整洁,眉目也俱是温和欢喜,妹妹牵了哥哥一蹦一跳笑语宛然,哥哥亦是温柔了眉眼低头回应,前方不远处文质彬彬的长衫男子不时回眸看兄妹二人,显然也是宠溺模样。
梦境里兄妹二人始终欢欢喜喜眉,梦境外陆嘉弥眉目却是乍然艰涩,唇畔笑意亦是撑不住般寸寸破碎开来……耳畔恍惚浮起宋绘纱过去听来同情如今听来字字惊心的梦呓……一字一句皆如梦魇般盘绕不休……
“我没有别的亲人,小时候父母便没了……一直跟哥哥相依为命……”
那个温柔仁善宛然松竹雅韵的人……
“哥哥待我极好……抱着我哄我逗我,给我唱摇篮曲……说他一定会好好照顾我……”
对了惦念之人宠溺到几乎不顾一切的人……
“我们住着那小破房子……哥哥忙活生计,我做些绣工卖些花儿……虽是清苦,却也自在……”
那个风刀霜剑不曾磋磨去风骨的人……
太像了……
这些画面,同宋绘纱曾经描述的过去,太像了……
如今她已经通过梦境内服装城市猜出了那半大少年就是宋恕,然而正是因此,她才更加惶恐——不仅是面目,就连宋恕的一切行止,都仿佛能在展言身上寻到相似的影子……
宋恕同展言……百年前与百年后……理应只是巧合……理应全然不像……却从模样,气度,心性,观念乃至行止……都像到了可怕……
就仿佛,镜里镜外,两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