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展言被锁入魔魇,进退不得的情况下自然是再没什么心思也没什么能力回应梦境之外焦灼等待的柳千牵了,而柳千牵虽有强制魂魄契约能通过心绪波动判断展言如今境况,然而一有梦境阻隔二有魔魇相碍,饶是她也只能勉强读到展言关于陆嘉弥的那点忧愁,最开始还能当他是近乡情怯略有犹豫,然而这番心思反反复复数十次后,她就心知不妙了,因而只能奋力开始探查,想着至少探出个一二再决定后续如何行动。
然后……她就又一次被震撼了……
此时的梦境已经基本形成了相对完整的一道逆向世界,乾坤间一片荒颓,海上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几座神山齐齐陨落海底,连着本该高高在上的仙界九重天也被逆成比之妖魔之殿更为惨烈的绝地,枯骨累累叠出高台百丈,流云相绕的庄严法阵如今褪了缥缈仙气只流转漫目血色,茫茫然堕入四海,沉回海底枯城,无数仙人或是挣扎海上,或是奔逃空中,而更多只是决然留在了九重天界,随了仙界的坠落也渐次陨入了海底。
仙界已然陷落,神界的混沌天也未幸免于难,连着漂流四海的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数座神山也落入了四极无底之海,若有人此时深潜海底数十万丈,便能于业已漆黑的海底寻到一隅光明,迎了那点光芒溯游至阔处,便能看到混沌天本该庄严华贵的虚空之门,以及混沌天间堪称惨烈的一幕——沉然波澜间落了无数业已死亡的灵力幻影,长发衫裙缠绵着藻荇随波逐流,唯独完整殿宇亘古般寂寂,金光流转的古老图腾有气无力间腾起一轮碧色光芒,细细一看方知已是绵密藻荇仙萝,一时之间,竟令人不觉有了些好笑。笑这曾经最是矜傲在上的神仙二界如今却成妖魔之境,可悲到竟也只能凭着血色奉养。
神仙二界已被逆做妖魔之地,原本的妖魔之地自也有所异变。原本的妖魔二界颓为断壁残垣,生生借了尸山血海填做出山川万里,且将本是荒颓一片的山河渐次拔出神山神殿,竟是凭了梵音渺渺渐成姿态,新生而起是崭新一片大陆,分明尸骨叠出万里河山,却能将泼天血色招摇出梵音圣域,讽刺到甚至不能令人撑出笑意来。
除此之外,鬼界人界也未曾落下,前者从三途奈何之下被引入天际,藻荇渐落,斑驳渐去,显露而出是久远数十万年的灵殿,尸山骨海叠出支离向天的星辰巨柱,森森鬼气沉出永夜般沉郁冢渊,如今却正大光明悬在了空中,三途移为星河再起奈何一桥,无数水族也被从海底搅扰入天边,战栗旋于天际,带得四周一时皆是怆然长吟。至于人界,许是因为记忆碎片及灵力不足,本身只是零零碎碎,此时更是只由神器碎片叠出大致幻影,倒算是改变最小的一界了。此时也不过从安安稳稳坐落在陆地转为了惊心动魄地栖在了云流之间,只由纷繁云烟辗转来将地势不停变换。
如此算来,天地倾覆,乾坤改写,九重天混沌天堕落入海,本该隐于黑暗的妖魔二界倒是大剌剌尊于天际,从前种种恍然梦境流水无踪,六合当真并立同威却是如此情景,不觉也是令人哭笑不得了。
逆行改建的动静毕竟太大,陆嘉弥那边情形未知,展言虽仍被困,却也被这巨大动静所惊略有所感,这才带得梦境外奋力探查的柳千牵探知了情形传音询问,并在确认了展言魂魄无事后开始了忧然思量——对于一个只是搜寻记忆碎片造就梦境的神器来说,这么霸气侧漏又颇为危险的附加功能显然有什么不对吧。毕竟仅仅灵力逆行便能造出一个反向世界的能力太过逆天,饶是最为强大的仙魔也要颇耗一段心力才能做到,如今这么神器碎片却能轻轻易凭着灵识暴走造出这么一个逆行世界,无论是出自意外还是出自故意都颇为骇人了。
若是出自意外,那么何等的意外才能令这神器到底有如此威力,有如此威力的神器又怎会被打碎并藏于陆嘉弥体内,而其余碎片又在何处,集齐这个神器到底还能发生什么惊天动地之事?
而若出自故意,那又是何人造出这个骇人的神器?此人实力到底有多惊人,他又有什么可怕的目的,便不得不引人引人深思了……更不提又是何人有能力将如此惊人的神器打成碎片,这桩桩件件思量下来,柳千牵都深觉心头一道震颤,险些被迫出淋漓冷汗来。
如此思量之下,柳千牵哪还敢计较其他,匆匆将灵识一抽便开始收拾仙器法器折腾起了符咒禁制,那般恍然天塌下来的紧张当即便将屏息以待的叶希几人结结实实骇了一跳,及至柳千牵将仙器符咒理了个大概这才敢上前小心翼翼一问出了什么事。
虽说内心已经焦灼到恨不能直接飞入神器碎片梦境将陆嘉弥展言直接拖出来,然而好生纠结了一下如今的情势及自己的修为,柳千牵还是强行压下了这般冲动之心,咬了牙吩咐叶希夏珊柠去唤红翼帮忙。
叶希夏珊柠及宋绘纱并不清楚展言如今情况,此时便不敢轻举妄动,只凭了柳千牵之前嘱托谨慎发问:“你不是说红翼颇为可疑,不可轻易动用吗?现在是……”
“顾不得那么多了。”柳千牵也来不及解释许多,只匆匆强调了一遍展言他们出事必须要请红翼帮忙,便又顾自去准备召唤仪式了,带得身后被晾入风中的叶希几人均是有些莫名其妙,好生消化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般面色各自一变,这才纷纷带上焦灼骇然忧然纷杂的心绪各自去完成柳千牵托付的任务。
“前辈说什么?”毫不意外,红翼足足怔忪许久才找回了心神接着发问,“前辈可是另有要事托付?还是仍旧……”
她其实想说仍旧不能信任自己,然而溜一眼她身旁叠得密密麻麻的结界禁制及身畔落了一地的法器灵器仙器,便清楚柳千牵并非刻意试探自己是否可信,而是真真遇到了什么麻烦,这才将已然涌到喉口的疑问咽了回去,谨慎择了个平淡口吻回应:“前辈有什么吩咐?”
自几人各自挑明身份决定联手之后,柳千牵对红翼的态度便一直是暧昧不定,一半因了切身之事不得不信任,一半又因了立场不明仍旧颇有忌惮,好容易红翼借着任务成功入了敦煌,并试探出如今敦煌的守卫比之强出几倍,柳千牵那边便再不做掩饰,直接以自己身受重伤又需要伪装成蓝铩饲养者追杀红翼为由,也留在了敦煌休养起来。一面以强行潜入风险太大为由诓着红翼也借口身受重伤于敦煌停留略做休整,并对神司详细提了蓝铩一事并结合自己上一次的经历编出愤愤不平之态主动请缨调查,一面暗中准备各项仙器神器,开始准备营救陆嘉弥的事宜。毕竟她对红翼实在放心不下,就算迫于无奈不得不信任利用,总要先凑齐了自家队伍才好,免得红翼折腾出什么幺蛾子解决了自己,徒留展言几人无可奈何。
柳千牵想得颇好,只奈何时运不济,算漏了这神器碎片的隐秘,如今非但没救出陆嘉弥,反倒折了个展言进去……
总而言之,此时再计较对错也于事无补。柳千牵既清楚了神器碎片中存在逆行世界一事,便毫不犹豫以大局为重,先是对红翼给出了足够的歉意:“之前事发突然,你虽有灵雎宫身份却立场不明,吾自不能轻信于你,还望你不计前嫌了。”
红翼本就对柳千牵惶然,有了柳千牵这么一个台阶,自然将情绪折得更是完美,理所当然便还以了恭谨一礼:“前辈着实过谦,有什么吩咐直接道明便是,何须对晚辈如此呢?”
柳千牵每每聪明起来都是情势所迫,虽说诓过人间修士绰绰有余,但实际上也仍停留在是表面,乍得红翼还算恭谨的反应,竟是颇为一怔,对了红翼的心性赞赏一叹,才索性挑明了一切:“吾身受重伤又遭人暗算不得轻易动用灵力,吾友又修为不足派不上多大用场,如今吾一位挚友又生变故,情急之下只能求助于你了。”
红翼便迅速回以一道足够证明自己专心在听又确保柳千牵能看出她一脸茫然的神色,默默将话题又提深了几分:“前辈是需要晚辈出手,还是需要晚辈召集他人出手?”
“不必惊动他人,只你一人便也够了。”刻意模糊了具体情况将自己如今情势说得半明半昧,柳千牵撑回一切尽在掌握的睥睨眼神对了红翼又递去沉然几眼,这才驾轻就熟地将一切锅推给了此时不知所踪的夙修元蘅,以争取到最大可能的休戚相关,“那两个妖魔似乎有什么遮掩气息的法门,一时不察才被那二人得了空隙,为吾这故友种下了魔印,如今魔印已是将要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