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原本还在堤内循环往复生生抑回平静的波涛刹那河堤倾倒江海奔腾，带得陆嘉弥压抑太久的情绪也瞬间喷薄：“开始……我想你们留下，是因为我害怕……怕我哪天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尤其是知道自己背了这么大个秘密之后，就更怕……怕要是我一个人走下去，兴许哪天就默默死了，而你们都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也会被时间慢慢磨平悲伤……我也怨，怨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要有这样的命运，凭什么别人最多纠结纠结工作学业感情，只有我要担心能不能活过明天……”

　　她神色寂寂，江风过雪一脉伶仃，看得展言几人脸色一变就想冲上去安慰一句，然而不及出口，便被陆嘉弥苦笑着打断：“所以……当时你们说想和我一起修仙……我虽然一直反对：其实……其实骨子里是十分开心的……我想着，至少这样，我死也不会是孤零零的了……”

　　话至此处，陆嘉弥又是一笑，低眉间惊鸿一瞥的水色又渐次灰败，苍苍茫茫归于彻底墨色：“然后是那次封印……神器碎片反扑，我被卷入了梦境乱流……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可能没有明天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去，却想，至少让你们活下去……我是个没好运的，可你们不一样……”

　　随了陆嘉弥的话语，展言的神色也是一黯，显然也是想起了当时叶希夏珊柠齐齐劝自己放弃的场景，心有戚戚然地一颦眉，连带着叶希夏珊柠也恍然一叹，神色各自沉了下去。

　　“但是……其实我心里并没有那么光明磊落……”陆嘉弥看了他们纷繁神色竟又凄凄一笑，汹涌水色里撑着勉强的平静，宛然已经开始从内部崩碎的琉璃，分明已经四分五裂，却还要撑住波澜不惊骗自己那碎裂纹路也只是天然的流光溢彩，“其实我那时候，是猜到这次撑不过去了，可我既不想就这么默默死了……也舍不得你们陪我死……所以，才想着用这个法子逼着你们记得我……不论我活着还是死了，只要你们心有愧疚，就永远还会记得我……”

　　分明是心计，却带了如此深切的悲哀，分明是算计，却又承了如此浓烈的感情，一时间，被“算计”的展言几人均是心间一沉，刹那涩成了凄凄，拼了命想翻出哪怕一句安慰，却发现自己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末了，也只有咬了牙听一重水色哽在心头，也是落雪成白的寥然，末了，竟只是茫茫然任陆嘉弥继续说下去。

　　“然后是梦境世界……我见到了那个人，看到了那个世界，终于觉得，我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到了此处，陆嘉弥竟又是起了笑意，薄薄一点水色，濯出夜色婉转的睫，到倒映着雪色的眸，终究幽幽坠到了唇畔，回带出白雪红梅一番清冷来，“到了那时，我才总算清楚，我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我可以算计着你们离开我，也可以算计着你们记得我，可我不能，让我的算计带你们也走到死局……”

　　话至此处，终究再也抑不住哽咽。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们，更不知道见到你们我要如何面对。我害怕给你们带来那最可怕的结局，怕你们怨我，怕我自己怨我……所以，才想一直逃避下去……”

　　“我只是想着……如果我回得去，还可以对你们炫耀你们，就算是这么难的挑战，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到……如果我回不去，也可以告诉你们，我无怨无悔了……就算没有成功，至少没有失败……”

　　展言下意识就想冲上去，却被叶希沉了脸拽了回来，微一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又伸手攥了夏珊柠手臂撑住摇摇欲坠的她，才总算肃了神色看回陆嘉弥，一字一句落得冷厉决然：“那现在，你想通了吗？”

　　展言便是颦了眉攥拳，夏珊柠也从水色中灼灼了神色盯回陆嘉弥，分明都是一副期待又惶恐的怯怯模样，合了叶希此时肃然间隐约涩涩的神色，不觉又令陆嘉弥一道哽咽，哽咽之后，反而是略一松气，竟刹那提出了勇气咬牙抬了头。

　　“是，我想通了。”

　　展言及夏珊柠齐齐一松气，大起大落之间好险没一栽，叶希虽因了郁气没有当场现出喜色仍端着冷淡模样，紧绷的心神却也总算缓了几分，继续催问的时候也不自觉将冷淡口气温柔了几分，倒是教深为了解他的夏珊柠也无奈一叹：“所以呢？”

　　夏珊柠都看出了他的嘴硬心软，没理由同样发小的陆嘉弥看不出来，就在他这一句出口后，陆嘉弥一直高悬的心总算一松，再出口之语，便多了几分悲欣交集：“我……不应该替你们做选择……”

　　“不论结局是好是坏，是喜是悲……总该你们亲自去选择……而我能做的，本来就只是替你们加油而已……好，是我们共同面对，就算不好，至少也一起拼搏过……”

　　话至此处，已是再不成音，陆嘉弥立刻伸手覆住了双眼，饶是如此，指尖也已渐有水色婉转了。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事实上，几人间，一直是陆嘉弥最为纠结，即使他们已经屡屡表示了这是他们心甘情愿，她仍是一直在接不接受间辗转反复，甚至时常今天应了明天一睁眼就又恢复了原地，而他们考虑到她才是切身经受一切的人，也都理解陆嘉弥在这种局势下的无可奈何，便维持了淡然等陆嘉弥想通，现在她终于愿意面对，他们便也能彻底松一口气，将早该说清的心情彻彻底底做个剖白。

　　虽然最早入此一途确实是为了陆嘉弥，可是这一路走下来，他们又何尝没有被这完全不同的生活吸引到忽略一切天风海雨呢？修仙一途荆棘横生却诡魅迷人，斩妖除魔更是危机四伏却潇洒快意，又如何不够他们心甘情愿赴身其中呢？

　　陆嘉弥说她自私，他们又何尝不自私呢。真正算下来，他们不过也是借了陆嘉弥的名，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理由进入修仙之路罢了，实际上哪里有资格让陆嘉弥为他们一切的行为负责呢？

　　如今这样说开，反倒一切痛快，谁也不必再为背负，随心而为便是，就算结局未必圆满，至少在那之前，他们都能无愧于心。

　　“是啊……不论结局是好是坏，是喜是悲……”长长一段默然之后，最先出口的倒是展言，一道苦笑放得涩软，却终究在看及陆嘉弥忐忑神色之时释然了眉目，柔和春光渐次覆上眉眼，将料峭雪意逐渐润成一线温软来：“可只要想通，便是好的。”

　　陆嘉弥听着展言难得这么软的语气，下意识偷瞄过去，看及他关切之色，却不觉负罪感更重，头反而更低，好在此刻，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头。

　　陆嘉弥扁了嘴去看，果不其然，是恢复了慵懒神色斜过来一个白眼的叶希，语气也是与展言直接两个极端的轻佻：“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见好就收啊。”

　　陆嘉弥本一直颇为沉重的心情因了叶希这一刺，反而活血化瘀地松快了几分，总算也透出了三分放松，也有了勇气转向了夏珊柠。

　　夏珊柠的回应是颇为傲娇的一瞪，不过看她瞪的力道气势显然也是已经风平浪静了，陆嘉弥这最后悬着的几分心神也畅快淋漓放了下去，潇洒得倒是令不知他们之间默契的围观看戏党齐齐一怔，反应了一瞬才终于欣慰地也松了心神。

　　总算这一段剖白结束，几人也终于是解了心结，且维持了继续走下去的默契，月老也定定将这几个小辈细细打量过一遭，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猝不及防又是一句惊雷。

　　“你们几个，有没有想过入灵雎宫修行啊？”

　　除月老外的围观看戏党：“刚刚还惊涛骇浪呢你敢不敢让我们缓口气再放炸弹啊？”

　　夏珊柠僵滞：“我刚刚酝酿了一半的感情……”

　　叶希扶额：“果然不能相信陆嘉弥的幸运e……”

　　展言：“……就不能等我趁热打铁把我那段也解决了再叫停吗？”

　　陆嘉弥咬牙：“……我还在专心忧郁呢……敢不敢错过这段再说？”

　　抱怨归抱怨，众人毕竟也清楚局势紧迫，看月老坚持不懈地留在这里还不是回去偷听（……）就知道他定是有大事交代，何况这会儿该解决的都解决了，也确实没什么大事了，众人只各自郁闷了一瞬便收拾好了心情端正了姿态等着月老开口。

　　而月老也果然不负众望，时机虽选得不好，内容却是字字珠玑，总算也是弥补了几人的郁闷之心。

　　“你们几个，现在也算入了修行之道了，总要寻个师门细细调教，展家虽是修仙世家，却避世已久，不适合你等修行，神司那里为了钓鱼也仍留着你们的通缉令，有了这个通缉令，你们也入不了其他门派了，算下来，倒是已渐渐隐没暗处的灵雎宫最适合你们。”

　　溜一圈众人若有所思之色，红翼慕桐沧便是清楚了为什么月老要迫着他们留在这里了，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