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弥琼涟的自然是对展言的心痛,单身狗却琊的,却是对面前那尊气势凛然亘古的古朴巨钟的震惊。
那分明是帝渚钟啊!
作为修行不过数千年且主要时间放在人间的妖物,琼涟或许不知帝渚钟是什么,然而作为有记忆传承的灵兽一脉,却琊却极为清楚眼前看似寻常的古钟意味着什么。
早在六界初立之时,参与开辟六界的几位大神便有了契约,六界并立齐威,为证此约,才择了上古神器之一的东皇钟镇在神界混沌天,约定世间有何大事均以东皇钟鸣响来通报,关乎六界安危便是九九八十一声,关乎一界安危便是七七四十九声,依此类推来决定如何共谋大事。然而这般的和谐不过数万年,数万年后,神仙二界势渐盛,妖魔界渐被视为异端加以贬斥,这才起了第一次六界大战。此战之后,妖魔二界脱出个惊才绝艳的魔君,以一人之力率领妖魔二界重启荣光,并复立了妖魔二界与神仙二界相对的至尊地位,并以自己昔年斩下的东皇钟的一部分铸造出帝渚钟安置于魔界,取意帝子降兮北渚之意,寓意日后同神仙二界平起平坐。只可惜,这尊可算是妖魔二界胜利果实的帝渚钟在第二次六界大战之时随着那位魔君一同失踪了,且还成了妖魔二界长久之憾。
按理说,此地既是仿了六界的逆行六界,连着其间人物都仿了个七七八八,那么存在个作为一界象征的帝渚钟也算合理。然而,却琊却分明感觉到,此地的帝渚钟并非灵力幻影,而就是货真价实的帝渚钟!
这么一个名义上只是仿造六界的梦境世界,为何却会出现货真价实的帝渚钟?这帝渚钟又是如何到达此地的?此地主人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怀着怎样的打算……这纷繁思量只是于心头一转,已将却琊骇出一身冷汗……而顺势再想深一层,那一身冷汗有刹那被冻成了冰……主上一直被封印罗刹地,不知帝渚钟之事尚且寻常,可现在罗刹地已被并入这个梦境世界,这又是货真价实的帝渚钟,以主上之能怎会尚且不知?若是知晓,为何会全然对他们不曾提及,这也不算是什么隐秘啊……而若是不知晓,这里又是何人能够瞒过主上将帝渚钟搬来此地?莫非是内里尚有隐秘?
这些思量实在太过骇人,却琊只是寥寥一想便不敢再深思,想想如今主上多半已然沉眠,这偌大梦境世界自己能商量的也不过一个琼涟,下意识便看回了琼涟打算同她商讨一番该如何做,哪知道他这无可奈何之下的猝然一回头,就带得她险些爆出一口老血来。
原因无他,只是作为主上四座之一修行千年素来沉稳冷静的琼涟,在这么个帝渚钟挂在头顶,同伴顶在眼前,主上悬在身后的情形之下,非但未曾及时看出帝渚钟隐秘来随他商量商量后续,也不曾完成主上命令带陆嘉弥到达主上所在之地,居然是为了面前那个顾自沉眠的年轻男子在和陆嘉弥争吵!
却琊瞬间只觉那口哽滞的血直接从心口爆到了喉口,且在琼涟陆嘉弥愈演愈烈的争吵之间渐次飙升到了头顶,而后,在两人又一段争锋相对之间直接炸在了脑海!
事件倒退回须臾之前,就在却琊全心全意关注家国大事之时,琼涟陆嘉弥已开始腥风血雨,彼此烈烈一瞪,便齐齐扑向了昏迷的展言——因了少辛的友情提示,陆嘉弥目前为止一只以为眼前所见一切都只是幻境,然而此时见了展言,管他是不是幻境都不觉一道震惊,当即也扑了过去。
是真是假,按着少辛所说试探一二不就清楚了?
琼涟带着陆嘉弥只是为了关键时刻背个锅,怎么可能让她这时候出来搅局,当下眉目一竖,毫不客气腾了一道剑光将陆嘉弥扫回方才站位,还不忘撑回温柔之相假模假样一笑:“姑娘去做什么?此人来历不明甚是可疑,姑娘还是莫要去冒险了。”
虽说已经以为这两位是梦境世界补充的圣母型幻象,然而到底忌惮这二人实力,陆嘉弥顺了她的阻止一收去势,同样撑出了假笑温温柔柔回应:“无妨,只是这人和我一个朋友很是相像,加上我那朋友也清楚我困在此地,不免让人担心是不是他冒险前来相救,总要确认一下才能安心。琼涟姑娘不必担心,我只是略微一查看,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琼涟这千般算计就是为了让她远离展言,怎会如此善罢甘休,于是也将笑意尽力端得更深,打算继续努力借着主上的名头迫得她放弃:“既是与姑娘的好友相像,按理说我本不该阻拦。只是这地方凶险至极,姑娘也不是不清楚。我等只是奉命行事,总不好为了一个都不清楚是真是假的插曲碍了行程。姑娘若是实在在意,待到了主上之侧,请主上出手细探,岂不是更为稳妥?”
虽说琼涟这一番话说得诚心诚意极是漂亮,看上去也确实是担忧陆嘉弥为她着想的模样,然而落在本就对她存有疑虑的陆嘉弥的耳中,却不自觉就多了一层别有图谋的光环,因而立时又端起防御性的假笑选择了拒绝:“琼涟姑娘所说确实有理,然而我已经麻烦你家主上太多,怎好意思继续叨扰?何况到了你家主上所在之地再探查,麻烦倒还是一层,万一时过境迁那人出了什么事不好辨认了可怎么办?这地方毕竟动荡,还不如我此时过去一看,一眼便足够解决了,总不至于太过麻烦。”
料不到陆嘉弥竟是如此固执,琼涟心底颇是无奈地一啧,看情况是说服不了陆嘉弥了,索性眉目一肃直接绕过陆嘉弥对展言打去了一道探查符文,一面悠悠然制住当下炸毛的陆嘉弥,一面好整以暇一笑:“即是如此,便不如我代替姑娘先行一探吧。料想姑娘的朋友也不会是强大到进入此地还能安然无恙的存在,所以是寻常凡人的可能应该更大。若是我探得那人只是普通凡人,便待会给姑娘慢慢查看;若是我探得此人并非寻常凡人,那此人还是交给我慢慢调查的好。”
总算撑到说完这长长一段,琼涟也懒得再理陆嘉弥如何心思,自己指尖翻飞倏忽带出一长串符文,刹那于掌心结出隐约神兽之形,便毫不客气对了展言打了过去,暗地里却是于指尖又翻出小小一枚血色符文,趁着指尖翻飞阻住陆嘉弥视线,悄无声息向符文中一丢,顺势也丢了过去——陆嘉弥想来不知,自己种在展言身上的那道禁制,明面上是留了自己三尾之力护得宿主无恙,暗地里,也能在琼涟操纵之下将这些力量强行召唤而出融入展言体内将他暂时伪装为妖魔之流。这项原本为了生死关头掩人耳目的技能如今拿来诓陆嘉弥这并非展言而是宋恕也是正好,反正主上已经对她提过此地灵力幻影一事了,她再怎么怀疑也只能因了这两重原因无奈放弃。
然而,琼涟料不到的却是,陆嘉弥虽然确实被种下了少辛的符文也确实一路上对了少辛深信不疑。然而这也不意味着陆嘉弥就彻底傻白甜了,事实上,没了少辛的操纵,她的智商还是会逐步恢复的,尤其是现在眼前还放着一个展言,陆嘉弥再怎么痴傻好歹也该腾出几分心思怀疑了,因而这边琼涟声情并茂的解释出口一半,便被恢复了神智且被直接逼到了鬼畜的陆嘉弥冷笑着打断了:“宋恕,是吗?”
从陆嘉弥意料之外的冷厉神色琼涟便渐次觉出了不对,此时又得了她意味深长的反问,不自觉便有几分心虚,只凭了实力勉强撑住矜然情深继续开口:“确然,此人正是我尚在人间之时的恋人,我二人虽算不得山盟海誓,却又是情深意长,只可惜,空有情深不抵命数,不得不送他离去……如今能再度得见……虽也不过一道幻影,却也令人极是满足了……”
不得不说,琼涟作为千年的老狐狸,演技还是极好的,从开场的震惊到其后的不敢置信,一步步递推到惶然恍然的醒悟忧然怅然的回忆,再到如今凄凄婉婉的呢喃,着实算得上层次丰富感情充沛真实感人了……奈何,她遇上了一个看完了剧透的陆嘉弥。
其实她若是不解释得这么详细这么刻意,凭了那些汹涌妖气,或许陆嘉弥还当真会以为这就是宋恕,然而琼涟十分失策地提及了宋恕,还是以她的视角美化过一遍的故事,已经从宋绘纱梦境君口中知晓了全然不同的故事的陆嘉弥自然当即看出了不对——若此人真是宋恕,不必琼涟多说,自己就能看出不对然后果断放弃,着实不必如此严防死守连着让自己试探一下都不愿;而若此人不是宋恕,琼涟此时的反应就来得正常多了。
虽说对于真相已经分析得七七八八,然而毕竟琼涟不是宋绘纱,好言相劝便能修改立场,因而陆嘉弥只默然一瞬便迅速撑出了备战之态:“这故事还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只是我还有些细节很好奇,不知道琼涟姑娘能否解我心头之惑啊?”
陆嘉弥都撑出了这般态度,琼涟自然不会以为她真是感动于故事想要了解更深,而只能咬牙想到是不是她在此徘徊之时无意发现了什么,心底恨恨咬牙数遍,还是在主上的阴影下端回了温柔假面:“还有什么疑问,尽管说便,我自然不吝回答。”
“倒也没什么大的问题。”十分配合地也换上一副娇羞的八卦之色,陆嘉弥面上笑得十分温软,出语却又是锋利无比,“不过就是好奇,宋恕那个视如珍宝的妹妹宋绘纱去了哪里,又怎么会成了半人半鬼?”
自听及宋绘纱三字,琼涟面色便是一变,随了陆嘉弥说得越深,她眉目颦得越厉,而到了此时,陆嘉弥一道尾音尚未落得干净,琼涟面色已然彻底冷厉下来,生生将掌心攥出了血色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