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毒发
这几日凤鸿身子都不舒服,可谁也没看出来,午后红药和梁生他们去采办东西了,凤鸿在写戏文,便没一同去,她知道,应该是药性发作了,可笑,萧枫还说萧世谦心有愧疚,这七窍流血的毒药,难道是一个有愧疚的人该做的么?其实那日在凤凰台她已经知道,药性怕是提前发作了,可后来两天好了,她也没在意,她甚至怀疑过,萧世谦不过是一时兴起,用假毒药骗她而已,到了九月十二,又流了一次鼻血,她才知道是真的,她挨着不去找他,她以为,他会给她送来解药的,他不会眼睁睁看她死。原来,她错得非常离谱。
死了,也是一种解脱,她竟闪过如此念头。
范夜合进来,道:“我早就发现你不舒服,特意没同他们一道出去,我看还是寻大夫来看看罢?”
凤鸿用手绢擦了鼻血,笑道:“不碍事,不过中暑罢了。”夜合哪里听信,便抓了凤鸿的手,煞有介事地把脉,倒让凤鸿扑哧一笑:“哟,我们范姑娘不仅武功一流,厨艺一流,还会把脉,这么厉害的女子,谁娶了你真是福气啊。”夜合却不听她贫嘴,认真把脉,许久,担忧道:“只觉脉象乱成一团,却瞧不出是何病因,我看得去找大夫来看一看。”
凤鸿笑得很勉强:“没用的,重阳那日我便发觉不对,可大夫也只得了肺经火旺,肝火上逆这个结论,寻常的大夫是治不了我这个病的。”她笑道:“我给你讲个故事罢。”夜合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凤鸿笑了:“这个时候了,我才会同别人说。”她笑道:“你们都知道我忘了前尘,却不知我是怎么忘的。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记得我一醒来,便在死人堆里,被一大堆死尸压着,我没有力气,一寸挪了许久,多久呢,可能有一个月吧,反正我就是不会死,饿也饿不死。最后,我终于从一堆尸体里爬了出来,看到了阳光,我当时想,活着真好啊。所以即使我满身尸斑,只能当乞丐,我也觉得活着真是无比幸运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后来同行的乞丐告诉我,我在的地方是北国,而北国的都城,是洛阳。他们说洛阳很美好,简直是人间天堂。虽然我当时手脚不便,但我还是坚持走到了洛阳,我以为,到了洛阳,便是当乞丐也容易些。可我想得太简单了,那些权贵怎会让我们这些乞丐安生,我们在城门口便被堵了回去,有的伙伴还被打成重伤,有的直接被打死,丢在了城外乱葬岗。我怕了,我好不容易啃树皮吃草根走到了洛阳,我好不容易活着,我不想死。我不敢去闯城门,我怕被打死,可是回去,我也会被饿死。所以我想了办法,偷了一件体面的衣服穿上,终于能进城去。到了城里,我还是只能当乞丐,可我不甘心,刚出笼的胖乎乎的包子,那些权贵都用来喂狗,可我一口也吃不上,我就想,要是能攀附权贵,该多好。”
“我打听了知道洛阳权贵喜欢汉学,而我零星的记忆里,竟然知道许多诗词,乐曲,于是我在洛阳权贵经常经过的地方乞讨,唱曲,我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也许哪个权贵看上我,能让我去当他的家奴呢,那样,我便能吃饱饭了罢……”她闭上眼,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可那人坐在马车里,看也不屑看我一眼,让下人们将我乱棍打出,我被打得半死不活,扔出了城门外……那时,即使那样,我还是想活。可现在,我却不想坚持了。”
要活着,就免不了同他扯上关系,可她克服不了心里那道坎,她的生命只能自己掌控,凭什么假手他人。
夜合大惊失色:“你快别说这些胡话,你怎么能死,你告诉我你凭什么死,河间王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怎么敢死?”
凤鸿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她道:“莫允寒告诉我的。”
凤鸿这才想起,元成,要不是元成,她可能早已被灵太后弄死,为了她,他苦心孤诣了那么久,她怎能辜负他?可她却不得不辜负了。她沉默许久,道:“今天又是十五了,今晚的月亮一定很圆,我一定要好好看看。”
夜合去准备晚上的食材,凤鸿选了件鹅黄色衣衫穿上,更显得肤白如雪,丰腴动人。要知道东宫所在并不难,夜合说得对,为了元成,活下去。
东宫白墙朱门,守卫森严,凤鸿离门口还远,已有人执戟相对:“来者何人?”
凤鸿答道:“我慕太子已久,今日特来拜见,劳烦通报一声。”
那人轻蔑道:“爱慕太子的人多了,怎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听我一句,回去罢,见了太子,将来怕瞧不上别的郎君,白白耽误姑娘终生。”说罢周围几人一道大笑。
凤鸿哀求道:“军爷说得有理,太子天人之姿,我若是得见,怕是要茶饭不思了,可女子此生的夙愿便是见殿下一面,各位军爷能否怜悯则个,通报一声,若殿下拒绝了,我便绝了这心思如何?”
那人迟疑半晌,还是拒绝了。凤鸿知他们是不大可能帮忙通报的,看来只能想别的办法,爬墙,不行,这么森严的守卫,她可不想找死。等,可是若他一天不会东宫怎么办,她只有一天的时间了,错过便是真的死。她复装作可怜的样子,哀求道:“军爷,我想见一下庾兰成,可否帮忙通传一声?”
那人笑了:“这姑娘,见不到殿下,便想其它法子。不过我不知这里是否有庾兰成这人,便是有,我也不认识,无法帮你通传……罢了我便告诉你罢,殿下今日有事,是不会回来了,你若非要相见,明日再来。”
明日……他果真忘了今日她的毒药已经到期了么?她还存了一丝希望,问道:“殿下有没有交代任何有关我的事,就是,有没有交给你们一颗药丸,说是给一个姑娘的。”
那几人笑得更欢:“这姑娘怕是脑子有问题,找药吃找到东宫来了。”
“……”
他果真没将她记挂在心上,便是愧疚,也不过一时而已,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怎有时间管她这小事。
也罢,也许,会有奇迹出现呢。
晚上,精神有些好转,戏班依旧搭台咿咿呀呀唱戏,她同班主说了,来建康这么久,都没机会好好逛逛,今天月色好,正好到处走走。班主如今对她惟命是从,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便叫莫允寒陪着。但是凤鸿不愿,如今顾苑生意渐好,每晚要提供许多菜式,只有莫允寒和范夜合两个厨子,本来就捉襟见肘,她便宽慰道:“我同班主认识了这么久,您可见有人欺负过我,您就放宽心吧。”班主只好答应了。
人生的最后一晚,当然不能虚度,拿着手里攒下的银子,穿了一身淡黄色罗衫,衬得肌肤如雪,分外妖娆,看着河水中的自己,想到萧枫曾说的“迎风一舞太妖娆”,不由得笑了起来,要是生在商朝,不知能不能博得一个狐狸精的称号,可惜这个年代,身份比长相重要许多,便是生于世家的庶出女子,也只能为妾,可惜没那个机会了。
秦淮河水汩汩而流,流不尽的悲恨故事,楼头商女咿呀弹唱,说不尽的旖旎缠绵。涂了脂粉的公子们,广袖翩然,凭栏而立,或说或笑,不尽风流。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江南自古繁华,最是金陵帝王家。
“碧玉破瓜时,郎情为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郎就抱。”凤鸿轻笑,北国连年战乱,南朝暂得安生,旖旎的秦淮河畔,唱的却是这般淫词艳曲。
踏过朱雀桥,便是乌衣巷,乌衣巷依旧繁华,可氏族却已逐渐衰落,除了在外的虚名,已经没有掌握什么实权,门阀地位虽在皇族之上,但掌握实权的已是萧氏。便是萧凭阑想极力推崇士族的地位,也只不过苟延残喘罢了。不过庞大的家产,依旧让他们可以维持光鲜体面的日子。融入血的高贵,依旧可以在士人中独领风骚。
朱雀阁,聚贤楼,杏花楼……流觞楼,有意思,便是这儿了。凤鸿进去,招来小二问:“你们这有什么好吃的?”这女子长得如此妖娆,媚俗至极,这女子必是那些小户人家没教养的姑子,小二没来由有些不耐烦:“姑娘,还是到别地去吧,我们楼招待不了您。”
凤鸿见到了他眼底的蔑视,不由得怒从心头气,恶向胆边生,反正她快要死了,不由得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怎么,怕我给不起银子?”说着摇了摇手中的钱袋。
小二不欲与她纠缠,他笑道:“我们流觞楼从来不缺银子,姑娘您去打听打听,来这的莫不是有教养的士族子弟,您身边一个丫鬟也没带,举止粗俗,可不像高门之后,您还是快走吧。”说罢转身走了,半点也没有理凤鸿的意思。
凤鸿告诫自己,别生气,生气她便输了阵仗。他不理她是么,不理就不理,她便在这坐着,偏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