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旧巷道的筒子楼上,吃过饭的连君心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又开始翻起雷老师的日记。
父亲过世当天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本决定不再流泪,但前天看到一个比自己更弱小的灵魂面对父亲离开的痛楚,那字里行间的无助、彷徨、恐惧,瞬间击中了她并非如外表坚强的心灵,犹如两个灵魂隔着文字对话,相互舔舐彼此的伤口。
这是一个同样掩饰着哀伤的灵魂,却也是一个善良美好的灵魂。看到小男孩小心翼翼维护着母亲的尊严、体恤着母亲的辛劳后,她觉得自己对万君艳有些苛刻了,隐隐地竟有马上向母亲道歉的冲动。看着小男孩调整心情,认真投入到知识的海洋中,并向往着一中向往着常青藤后,她羞赧了,一个11岁的男孩,都能存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已满16周岁的她却变得自暴自弃?就为了跟离世的父亲较劲?当看到小男孩原谅并接纳了曾经嘲笑辱骂他的同学后,她释然了,这世界还有什么人是自己不能面对的?
揉着眼眶有些发红的眼睛,连君心不禁莞儿一笑,她一个花季少女,竟然被一个小几岁的男孩教育了。
这又是一个经历了命运打击,仍然心存感恩、心存幻想的男孩。重组家庭后,既有对新生活的万般珍惜也有对继父、继姐的无限感激,不少篇章都写着长大后怎么孝敬二老、怎么保护姐姐的誓言。
最后一本日记的最后一篇了,前面还阳光灿烂、岁月静好,顷刻间电闪雷鸣、风雨飘摇。
“2004年8月27日周五天气阴”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何况是生离死别!”
“21日晚,我做了一个噩梦,那是一个很久没做,久到我已经快忘了的梦。年幼的我被困在一个土黄色的窑洞里,透过土黄色的窗,外面是无边无尽的黄沙漫天,看不见边际,听不见声音。仿佛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年幼的我被那呼啸而来的孤独,吓得惊慌失措。小时候做这个梦哭醒,母亲听到声音总是搂住我安慰我。然而当我在宾馆的床上醒来,身边却没有母亲。突然,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好像有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永远离开了。莫名地,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一颗颗串成线、串成帘。就这么怔怔坐着,等着黎明的来临,有个念头在萦绕,快回去快回去快回去啊...”
“这几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都不记得。我恨自己的贪玩,那天偏偏要跟同学到大海市看学校,看与不看,它都在那,不走不离。而母亲却是永远离我而去,跟着离去的还有那个一直保持温和笑容的李叔。我恨自己的软弱,明明已经在本月成年的我,为何怎么也迈不出左脚还是右脚,只能双手死死地抓着门扉,盯着那两张覆盖了冰冷白布的病床。不敢看不敢接近不敢触摸,是不是只要我没亲眼看到,我就能守着他们仍然活在世界某个遥远角落的念头迎接明天的初阳...”
“前几天,很多人来了,又很多人走了。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有无语凝噎的,有失声痛哭的,有笑着上前安慰的,也有放话帮忙的,我没吭声,也没打招呼。都是她在处理,难为她了!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一个中年女声嘀咕着‘都怪他,这是个灾星、孤星,克死了亲生父母不算,竟然还克死了我可怜的弟弟,老天怎么没把他收走,呜呜呜...’又听见另一个女声说着‘姐,少说两句吧,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倒要劝劝小熙离他远一些,又没血缘关系,大的走了,小的可以散了’。过了一会,就听到几人的争吵声,还有她哀伤中夹着倔强的哭泣声...”
“对,怪我,或许我真是个灾星,要不怎么最亲近的人都遭遇不详。先是爸爸,后是奶奶,现在连妈妈和继父都走了...苍天,为什么啊,既然要让我降临世间,偏偏又要让我经历如此多的死别。我只想守护他们,真没想害他们啊,他们对我都很好很好很好...”
“或许我真应该找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可以是大山、可以是峡谷、也可以是海湾,尘归尘土归土。可我不甘心、舍不得,我还有誓言拼着性命守护的人,她没放弃我,我岂能放弃自己。”
“不能害她,那就离她远点!可想要守护她,又当如何...”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
这几天儿女白天也关在房间里、晚上也关在家里,如此反常也不由让万君艳直犯嘀咕,可问对方只是冷冷相对,不过这几天女儿没有言语上怼她,让她暗自高兴了一阵。刚洗了碗筷后到外面转了几圈回来的万君艳,轻手轻脚踱到卧室门口,偷偷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却听见里面传来克制的抽噎声。这?
“心儿,你怎么了?快开门啊!不要吓妈妈啊!”
过了半分钟,门打开了,比万君艳还高上几分的连君心只扑到母亲怀里。“妈,以后我们都好好的,好好生活好好努力,行吗?”
虽然万君艳有些纳闷,但想到这是爱人过世后,女儿第一次主动拥抱她,顿时脸色露出欣慰的微笑。
“好好好,妈答应你!咱娘俩都好好生活!”
“号外!号外!经大家票选确认,雷老师是五中建校以来最强最快最帅的教师!”
第二天课间休息时间,不少调皮的男生在各教学楼廊道边跑边大喇叭吼着,然后就是各种起哄声,拍掌声。有不同意见的学生立时反驳到:“最强最快认了,最帅是几个意思,至少好几个男老师比他帅好吧,比如夏老师。”“哈,都最强最快了,谁还敢跟他争最帅的称号?就那个更帅的夏老师,昨天都被虐惨了,听28班同学说,连已经跑了一万多米的雷老师都跑不赢!还更帅什么,蟋蟀的蟀!”反驳的学生顿时哑口无言,不怪敌人太强大,只怪队友不争气啊!
有些不长眼的还在校园里吼起来。被正往二教走去的雷泉听了一耳朵,尼玛,什么玩意,最强最帅他认了,最快谁能忍?他情愿最慢好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