娰把山洞里的结界与人间的江河湖海相连,在山洞里静静地修炼,数十年于天上而言也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顺便还能听听罗刹国的奇闻异事,岂不是一举两得。
“小丫头,原来你跑到这来了。”约摸着五十年后,一道紫色的光从天空中划过,来到山洞门口变成了一个人影,文曲星君的声音传入了娰的耳朵,
怎么哪都有他?
娰听着声,收了神功,站起身走到洞口,见文曲星君端着他九重天神君的架子,高傲地站在这。
要不是因为早知道这山洞是睚眦拿来藏下酒菜的地方,娰真要怀疑自己到了九重天的天权宫里——文曲星君这分明就是把“本君到了,你该出来迎接”当神符贴在了脸上。
“怎的,不认识我了?”见娰出来,文曲星君收了手上折扇,要说原本还担心她会不会生命垂危,但见得娰保持人身,还有精神走出来,暗自放心了很多。
娰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但开口时觉得这话恐怕带着诅咒,便只问:“神君找我?”
文曲星君点了点头,他不仅找她,还找得很辛苦:“要不是老君神机妙算,让我往东边来,我还真找不到你。”
“罗刹国美人众多,神君不去温柔富贵乡里安眠,站在山洞外面做什么?”娰说着,转身就引文曲星君往里走,这山洞里已被定了五颗夜明珠,并不存在看不见这一说。
文曲星君走了进来,见娰坐下,他自己却仍站着,心里暗道:断龙骨,自毁龙珠,即便还有龙首玉保命但至少也丢了半条命,休养疗伤就挑这么个地方,她该不会真打算入轮回去修行吧?
娰见文曲星君还站着,便直道:“这儿没桌椅,也没蒲团,神君将就一下吧。”
文曲星君笑了一下,看着娰的眼睛,只说了三个字:“不将就。”
娰皱了皱眉,仔细地上下打量了文曲星君一番,心说你是偷错了太上老君的葫芦吃错了药,还是见了姻缘司里的月老用红线织毛衣犯病红了眼,专程来找茬添乱的吗,遂应道:“神君,这只是个山洞,不是天权宫。你不愿将就,那还是别在这待着了。”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说到底有这一遭,自己欠他的也已经还清了,可不想再跟九重天的神仙有什么交集了。
“你我有一世之约,娰卿忘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龙首玉,龙骨与龙珠,难道不是?”
“你早就知道那是我的龙首玉?”娰皱起了眉。
文曲星君点了点头:“飞升后有了神识,就知道了。”
他自从那次碰了四凶碑受无妄之灾,但得龙首玉庇佑,又历九次轮回,经囚牛与负屃指点,随仓颉学习,修炼千年才得飞升,又钻研万年才成为天权宫正位神君,换来九重天上她巡音而往。
不过,她不知道这些。
娰愣愣地“哼”了一声,再看文曲星君时,目光里露出些许不屑来。
她只知道,上次排《封神榜》时,不少文神都盯着天权宫的主位,而他就是凭一支玉笔簪令众文神甘拜下风。
世人皆知玉笔簪是文曲星君的贴身之宝,能书古今事,绘天地景,与文曲星君本身没多大关系,而是因为那本身就是块龙首玉。
“生气了?”
娰不想搭理他,也懒得再纠结于“他怎么能用龙首玉与那群文神较劲”,毕竟都是几万年前的老黄历了,更何况人家现在也算德行配位,又是跟自己关联不大的事,不想再问了。
文曲星君见娰不说话,笑着上前去到了她身侧,俯下身子半跪着抬手去为她整理凌乱的发丝,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支骨簪,流苏上追着细碎的亮晶晶的东西。
他为她簪好头发:“这些东西,你怎么都这么轻易送人?”
“人间一趟回来,神君这盘发的手艺,可是精进了不少。”
文曲星君先是一怔,继而微微侧目看向一本正经的娰,不由得笑出声来。
娰心说他别是在龙珠里被困傻了,自己说的话哪里好笑了?
“你为什么提减少人牲的事?”见娰看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就会脱口而出一句“去找老君给你弄点仙丹治治病”,文曲星君敛了笑意,说着话,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葫芦样的瓶子递到娰面前,见她不动,解释道,“老君让我给你带来的。”
娰只“哦”了一声,把仙丹拿过去,拔开了葫芦塞,一下把仙丹全都倒进了嘴里,不似在吃仙丹,倒像是在吃花生米。
文曲星君只看着她,等她把仙丹吃了,又念诀取来了酒葫芦:“要不要来点?”
“神君,拿忘忧之境的酒给我,你还真好意思。”
“既给了我,便是我的。”
娰对他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空空如也的葫芦一收,伸手要去拿他手上的酒葫芦,却被文曲星君抓住了手。
“你怎么敢自毁龙珠的?”
“龙珠与龙首玉,有一个就够保命了。每次排《封神榜》九重天都十分重视,我不想让他们总有借口干预四海八荒的事。”娰说着,甩了甩手。
从文曲星君手上拿过酒葫芦打开,两口酒下肚,倒真让她气色好了些。
她说的是真话,无论这次文曲星君是否还能稳坐天权宫主位宝座,九重天都不会对四凶现世坐视不理。
四裔四柱镇四凶,这事自四凶碑时起就是龙族在负责,真要这么算起账来,谁知道那些别有用心的神仙会不会说娰与四凶串通一气。
文曲星君点了点头,没再继续纠结于此,环顾四周,山洞里还有未消散的血腥味,但他甚至连骨头都没看见。
“别找了,都吃了。”娰淡然道。
文曲星君点了点头,笑道:“你不是反对人牲吗?”
“这里是罗刹国。”
“那你还让我去温柔乡,莫不是真打算用命去把我抢回来?”
娰只继续喝酒,完全不理会文曲星君这话。心说既知道罗刹国的厉害,你怎么还不赶紧走。
文曲星君念诀扬袖,把第一琴交到了娰手上,而后就站起了身:“文王痛子,加少宫弦;武王伐纣,加少商弦。”
“不错,琴该有七弦的。”娰见到琴时,便收敛了些喝酒的动作,须知这琴要是出了事,她这条命都搭上也不够修的。
琴为情之所托,当然该有七弦,与七情相合。只不过喜怒哀惧爱恶欲,融琴入曲又是另一番感慨。
娰起手弄弦,弹起那曲《烈祖》,琴音到最后一章“来假来飨,降福无疆。顾予烝尝,汤孙之将”时,她仿佛亲眼见了那一晚——
子受自焚摘星楼,星月齐现,火光映得半边天色都红得发烫。
朝歌城外,武王大军不曾歇息,甲胄加身,像九重天派遣的神兵一样。
“后悔吗?”曲终,娰仿佛还在那摘星楼的火海之中,喃喃着问子受是否后悔作了那听信谗言,渎神杀亲的昏君。
文曲星君在一旁沉默。
没有人回应娰的问题。
等到娰收回手,拂袖收了琴,文曲星君才开了口:“听说罗刹女王初登大宝,就身染重病,国中已挂出了求贤榜,娰卿可要去看看?”
“新王即位根基不稳,正是佐政大臣弄权的好时候,不是国师就是宰相,有什么好看的。”娰说着,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裳,往洞中的石壁上一靠,听见有悉悉邃邃的声音,继而金光如箭射向那声音的源头。
这么多天了,娰以为老鼠会聪明地告诉子孙后代不要靠近这里,没想到还有送命来的。
血腥味浓了几分,娰舔了舔嘴角的血,然后动了动手指,清理了一下山洞里的味道——虽然这洞里的血腥味一直就没淡过,但新鲜的血腥味会惹来很多麻烦。
见文曲星君神色如常,娰再饮一口酒,看向他轻笑了一声:“你不怕?”
“你肯用自己的命换我的,我为什么要怕你?”
“我能护你飞升九重天,也能令你永远被困在阿修罗城,你真的不怕?”
“你也在这,不是吗?”
娰又是一笑,突然皱了皱眉头,站起身子向外走了几步,来到刚才老鼠活动的地方,嘀咕道:“好像每次老鼠都跑到这来,藏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文曲星君跟了过来,正见娰念诀,手指指向地面。
娰还没来得及答话,但金光刺入石头的裂缝中后,底下传来了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香甜气味伴随着什么东西颤动的细微的声响。
“小心!”她奋力将文曲星君一推,自己化作金光向那裂缝底下一刺。
文曲星君未曾设防,娰推他那一把分明还用了诀,他直接就到了云端。文曲星君不敢拨开缭绕的云雾再看那山洞,已不是山洞了。
他着急也无用,娰皱眉仔细辨认气味和声音时他什么都没闻到、什么也没听见,而现在他若冲下去,就算有迷谷藤在手,只怕也找不到娰钻进去的缝隙到底是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