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水落的声音不算大,却清晰可闻。
风溪云还未清醒的脑子是懵的。
她最后的记忆便是无道自半空坠落,将她钉死在了木床上,肉身毁灭,再无轮回。
按理说她的魂魄也该一同消失了才对。
但眼下,她却躺在一张柔软华丽的大床上,身下铺的是鹅绒,床帘挂的是鲛珠,她的眼睛只能掀开一条细缝,一片莹蓝色的宫殿里隐隐约约缀着人影,服饰分外眼熟。
好像是九重天上那一套仙娥的衣裳。
司重在房间中留了最后一手。他给整个房间下了结界,若结界是被强行打破的,那风溪云头顶的无道一样会毫不留情地刺穿她的脑袋。
江满楼这么做了,她也就这么被捅了。
但捅完还活着,这便是她着实没有料到的。
她试图睁眼,用了半天力,发现眼皮还是耷拉着一动不动。她尝试抬手,却发现胳膊根本不听使唤,左肩肩窝还有阵阵灼烧的疼。她每尝试动一下,肩窝处的疼痛便深一分,如此反复后,风溪云耳边炸响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随即她的眼前一片豁然:“谁捅老子肩窝?!”
听到声响的仙娥忙不迭从外屋冲进来,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江满楼捂着左肩从床上坐起来,“方才你们谁都没进屋?”
仙娥们纷纷摇头。
他不疑有他,挥手让仙娥们离开,自己又颓然躺了回去。风溪云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向下一坠,接着又躺回了床上,不由得出声:“……阿楼?”
“小云云?!”睡意昏沉的江满楼在瞬间从床上跃起,风溪云只觉得自己眼前一晃,“真的是你?你现在在哪儿?”
风溪云无奈道:“是我。”她顿了顿,又道:“不过眼下我好像在你身体里。”
“在我身体里?什么意思?!”江满楼欢欣鼓舞的情绪瞬间冰冻一半,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你被我吃了?”
于是映入风溪云眼帘的便是一身蓝白相间的寝衣。
她很想捂眼睛,但奈何身体不由她掌控,只得道:“我的意思是,我二人魂魄眼下共用一具肉身,掌控权在你。”
这般一说,江满楼僵了,他颤颤巍巍裹好外袍坐在床边,“为何?”
风溪云答得懒散,“我也不清楚。”
江满楼在床边僵坐了半个时辰,期间仙娥来更换茶水果盘数次,皆看着他一动不动地钉在床上。众人纳闷,却不敢细问,江满楼在心中发癫,和风溪云对话:“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真要细想她是怎么活下来的,风溪云尚且不知,但她疑心跟魂印有关。在里世界,她与江满楼在紫络大婚当日,当然也不能算作大婚,毕竟那日紫络逃了婚;那日她为与江满楼联系,打了魂魄烙印,就在左肩肩窝的位置。方才要转醒时,也是左肩肩窝灼痛,那八九不离十,是与魂印有关了。
说来也算幸运,本只是为了方便联系寻找逃婚的紫络才留下的魂印,最后出了里世界倒成了救命稻草。
在无道落下的一刹那,风溪云的魂魄感知到危险,便强行顺着魂魄烙印钻进了江满楼的身体里。
这样活命了,但……
日常生活将会颇不方便。
风溪云不会饿,不会渴,但她看见自己喜爱的食物会馋。二人生活习惯不同,风溪云索性在白天的时候睡觉,到了晚上再掌握身体的主动权。如此两三日,隔壁宫殿的颜泽在酒仙那儿喝个半醉半夜走在路上时,猛然看见一个身影鬼鬼祟祟从江满楼的壬海宫中摸了出来,正在往玄女殿那边赶。
玄女殿后山有玄女冢,玄女冢中埋青骨。历代玄女死后都会化作一块青骨被放置在玄女冢,不过上一任风景的并未能进去,因为风溪云的缘故,她刚上任就拆了玄女冢,命人重新修葺了那里,历代玄女皆有牌位,唯独风景,被风溪云划作了罪人。
自无道捅穿了风溪云的头颅后,颜泽和江满楼就收了无道我道两把佩剑,永远封存在了风溪云的牌位底下,平常绝不去玄女殿,只去玄女冢。那人影鬼鬼祟祟,却是奔着玄女殿方向而去,背影却极其眼熟,颜泽眯眼看半天,脸色暗下来,声音里裹着浓烈的酒意:“江满楼!”
那背影却头也不回地往玄女殿跑。
颜泽怒了,罕见地将不快摆在了脸上,提着星瀑折扇就追了过去。
不是自己的身体,风溪云用得甚是不熟练,磕磕绊绊地运风,走半道便被人截了去,一掌风呼在身上,生生将她打退好几步。风溪云恼了,一伸手,却只听见嗡嗡的声音,无道我道不知被江满楼藏去了哪里,悲鸣隔了老远都听得见。她一愣,“我的剑呢?”
“裂洋?你该问你自己,为何大半夜要去玄女殿!”颜泽嗓音冰寒,扑面而来地冷冽之气给风溪云震得眯了眼,她冷笑,“我何时要用裂洋?我用的乃是玄武朱雀之剑!颜泽,我要取我的剑,你也来拦我吗?!”
以着江满楼的声音和江满楼的脸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佩剑是无道我道,天下也只风溪云独一份,她显然忘记了自己用的是江满楼的身体。果然,颜泽皱眉,“无道我道是溪云的剑,被你我封存在她的牌位之下,你如今又闹得哪一出?”
风溪云一冷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用的是江满楼的身体。她轻笑两声,懒散道:“我忘了,我现在用的是江满楼的身子。我的肉身被毁,魂印救我入江满楼身,眼下,你看见的是风溪云,不是江满楼。”
“……?”颜泽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他觉得自己的酒被夜风吹进了大脑,更迷糊了:“你说什么?你是溪云?我还说我是司重呢!”
“……”风溪云终于意识到眼前的颜泽是半醉不醒的状态,揉了揉额角,道:“你成日里喝酒,却不信我本未死。我在里世界一人救你出九重天,炸了寒夜宗,如今你却不肯信我半分。”她佯装失望叹了口气,“阿泽,你就这么想我死了吗?”
口气太熟悉,颜泽猝不及防噎了喉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不……”他只是太怕这一切都是他的醉酒幻觉,所以才要反复确认。那酒味遭风一吹,散了,却让他更晕:“你……当真是风溪云?”
“当真。”风溪云无奈,顶着江满楼一张脸着实没有说服力,“我只是不能与阿楼同时控制一局身体,这才换了夜班出来寻我的剑。你倒好,和他三下五除二给我封在了牌位下,怪不得我寻了几日寻不到……”
“等等,”颜泽打断她。“你已回来多日了?”
风溪云点头,“前几日才适应了这个活法,好赖捡回来一条命,适应了就不多求了。只是,我觉得我还有事情要做。”
颜泽直觉这事应该与他所想相差不大,便问:“何事?”
风溪云眉眼弯弯,顶着江满楼的脸说出来两个字。
“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