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诸神死役已经过去了六百多年。
玄女风溪云在战役结束后回到玄女殿,将自己闭关了整整百年。期间颜泽归隐千丈海,江满楼回到南海龙域百年未踏出一步,司重得以活命,跟着月摇修习了百年,几近踏入上神之列。
玟闲登帝,座下四神将百年内再无相聚之时。
风溪云出关之时正值君澈和苏妄生从寿山苏醒。她恢复了九天玄女的威严,每日在神界打理事务,与江满楼的婚期一延再延。江鹤舟去寻她,却在看见她那几乎没有别的表情的脸后,悄悄回到了南海。
她不是不想与江满楼在一起,只是她的情绪,暂时没办法让她做出这种选择。
等她真的情愿放空自己去思考自己的事情时,已然过去了六百五十年,正巧是个圆月,也是风景与风沉雨的忌日。
也是她的重生日。
那一日,辞雪镇坍塌沦为废墟,潇湘洞庭封闭,君澈苏妄生陷入沉睡,婆娑幻境透支关闭,她的玄女血脉苏醒,同时,风景和风沉雨皆命丧她的剑下。
她竟未注意,那一日,合该全家团圆,举杯共饮。
那是月圆之夜啊。
从一大早风溪云便辞去了所有的事务,一个人躲进了白流沙堤,摆了一屋子的红陶酒坛。江满楼就在婆娑幻境外站着,许久后,他得了一封雨信,“你要进,就进来罢。”
她早知道江满楼一直站在幻境外守着她,倒不如让他进来,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江满楼一进白流沙堤就看见一地歪倒的酒坛,他微微蹙眉,“你可还醒着?”
“这些酒,又喝不醉人。”风溪云笑,懒洋洋躺在树上,“怎么,你酒量不行?”
“不是不行,是担心你喝醉了,又没人收拾。”江满楼耸肩,“毕竟今日可没人能像我一般厚脸皮还要赖在这里了。”
风溪云也耸肩,“也就只有你敢进婆娑幻境来找我了。”
江满楼笑笑,走到树下坐着,也开了坛酒。清冽的酒香扑面而来,他啧一声,“酒劲儿这么大?”
“今天毕竟不是一般的日子。那些清汤寡水的酒酿,抵不了我心中半分仇恨。”风溪云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颜泽呢?”
“他去找那两位老祖宗了。”江满楼应着,“千丈海出了事儿,颜泽不可能撒手不管。那些个小凤凰成日里多闹事,也不知道又给颜泽惹了什么祸出来。”
风溪云灌了一口酒,“小孩子,也该是那个心性。”
江满楼不赞同,“但好歹得有些是非观念才是。”
“他们这个年纪,早过了塑造是非观念的时候了。该说,是早已有了自己的行事准则的年纪。”风溪云笑,“他们没道理因为年纪小就有权利做一些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
“……”江满楼知道风溪云说的其实是风沉雨。
那个曾经敬她爱她的妹妹,终究因为心底的欲念,死在了她的剑下。
今日是她们的忌日。
风溪云翻身从树上下来,眯了眯眼,“二姐如何?”
“身体尚好。只是你许多年没去瞧她,她挺想你的。”江满楼微叹,“你我本说好征战归来成婚,谁成想出了那档子事……”
“立场不同,我们谁也没资格说谁。”风溪云道,“所以谁生谁死,都不是旁人能置喙的。”
江满楼点头,“你这话说的也在理。”
白流沙堤的景色一如既往令人惊艳,风溪云靠站在树下,抬眼望向远处白云飘渺的山群。江满楼仰头看她,“其实这个忌日,你并不想过对不对?”
“为什么想过呢?她们恐怕是我这辈子最难堪的回忆,却因为是我的骨肉至亲,还要我硬着头皮去悼念。”风溪云的声音淡淡的,“如今还要牵扯一个司重进来,他全族上下如今仅剩他一人,还是我……亲手送上的路。”
江满楼心一紧,“你这么做,你不怕司重恨你吗?”
“做都做了,他恨我,便来恨吧。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既然是玄女,就该做出对神界最有利的决定。”风溪云歪了歪头,红桃酒坛从她手中滚落在地,“我保住了他母亲,又借由他母亲保住了他。于他,我无憾。”
她的声音很轻,似扁舟浮水,虽随波而动却安稳十分。
江满楼拧眉,“可你于你自己,有憾。”
顿了顿,他又小声补了一句,“于我也是。”
风溪云愣了愣,缓缓在他身边坐下来,“阿楼。我这前半生憾事颇多,已然不在乎再多那么一两件。而我最不该的,就是提前应允了你,要嫁与你,却毁了这诺言。”
江满楼静静听着。
“我并非是说,后悔应允嫁与你。而是我不愿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做个最落魄的新娘。”风溪云笑了笑,“这条命,是君澈和苏妄生为我换来的。我就该好好收着,在最合适的时候,作最好的打扮,安安稳稳进你家。”
“你本不该受此劫难。你就算做玄女,也该是风风光光地做,如若那日我与颜泽没有离开……”江满楼低声念,却被风溪云捂住了嘴,摇头道:“莫说。过去了就过去了,今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忌日,我敬了酒,敬了天地,这一日也就过去了。”
她从旁取来一坛酒,拍开泥封,就着酒坛往地下倒去。清冽的酒酿如瀑布般洋洋洒洒渗进泥地里,风溪云声音轻飘飘的,“我每隔五十年会祭拜一次,不算太频繁,也不至于失了人性。总归还是我的骨肉至亲,面子功夫,是要做足的。”
江满楼看着她将酒酿倾泻至土地,微叹:“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你不愿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
“所以,没有什么事做得非要有个原因。”风溪云回头一笑,将手中酒坛抛远,“抱歉让你久等了。等神界秩序恢复彻底,咱们就结婚吧。”
“想来,九天玄女与位神南海龙族之后,缔结良缘,那场面,一定比神帝继位,更为壮观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