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两魂七魄凝结成眼泪落在第一重天,生出了云生桃。地魂则被抽走,附带着所有的记忆,作为“绝望之人的最后一抹魂”建立山河印,将里世界的颜泽封印在了第九重天。
第二个进里世界的是颜泽。彼时他已被绑上穷奇骨柱,这大约是司重对于他二人绝对的打压——一个创造了一场并不存在的荒唐,被封印在第九重天千载;另一个干脆沉睡千载,杜绝了他们透露消息的一切可能。
这就是子期所说的话,“人非人,魂非魂。亲近即死,枉为生人。”她并不知道子期为何会知晓里世界的颜泽与风满楼已被换了魂魄的事,只能猜测大约是因为司重神力不稳定的缘故,导致子期的魂魄觉醒,所以她才会说出那般绝望的话来。
第三个进里世界的是江满楼。出生即有意识,是因为他的意识来自于外世界江满楼。三年后便陷入沉睡,直到千年后才苏醒。
接下来便是司重精心布置的局——他要让风溪云哪怕记忆全无,已经任他为所欲为,也要经历一遍自己当年经历过的痛。
梓珞逃婚、斩露池初见、逼上第九重天、探望子期、魂魄附灵、点化仙童,还有后续的二十四仙门、和銮叛变,以及现在的,玟闲登基,九江带先天帝口谕前来,清君侧。
每一步司重都计算得精准无比,风溪云顺着他的计划走得风雨无阻。
其实江满楼与颜泽已经提醒过她很多回了。
她初上第九重天回来时,江满楼便提醒她,“九重天每一重都大无边际”,并非越往上地界越小,以至于第九重天被活生生炼成了一座牢笼。
江满楼说,这世间共六界,生死有轮回,可风溪云所处的世界却只有五界,缺了冥界。冥界处于地底,里世界存在于水晶球内,地底被填满了实物,自然没有冥界。等她去了寒夜宗,江满楼与颜泽告诉她这世界一如蛋一般,蛋壳外面还有另一个世界,想来那个世界便是外世界——水晶球之外的世界。
每次有关司重的大大小小的战役,江满楼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司重会赢。毕竟是经历过一次的战争,再怎么说结果也不会比第一次差了去。
还有风溪云无数次觉得似曾相识的场景,不过是当年她与司重调换了位置而已。
沉重的记忆纷至沓来,回忆里浓郁的血腥味包裹住风溪云,教她几乎喘不过来气。
地魂回来了,原来的那个风溪云也回来了。
除开一部分被撕裂强行随着身魂剥离封印在外世界的肉身里的力量,她现在几乎又成为了那个外世界令魔族闻风丧胆的冷面阎神。
只是这些回忆太过惨烈,风溪云不愿意再去感受一遍那些彻肤之痛。
风停了。
司重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袖角,一身衣袍渐渐化成玄色,衣摆用暗银的丝线绣着两头三尾北极狼,脚底下踩着破碎的桃花。
一如当年斩露池旁风溪云见到的模样。
众神默不作声,江满楼醒过来,艰难挪到墙边靠着坐下。风溪云从碎石堆中站出来,一身衣袍变作丹砂血红,袍角是大朵大朵盛开的牡丹。金线绣着十二只小仙在云端跳舞,左眼眼角的一粒泪痣分外惹人怜爱,头顶上簪着雕工吓人的凤穿百花。
颜泽站在不远处,艰涩道:“溪云……”
却见溪云回头笑笑,道:“我回来了。”
是啊,她回来了。
当年她被拖入时间裂缝,在混沌乱流中被时间碾压,筋骨尽碎、魂魄难全。时间乱流的绞杀无形无影,她生生在里头拖了一个甲子的时间方得以挣脱,途中好似还抓到了将她拖入时间裂缝的罪魁祸首,强迫他与自己一起受了十几年的罪。如今想来,那个被她一并拖入时间裂缝的倒霉蛋,大概便是司重了罢。
想她待他并不惰怠,相反,她甚至并不将他视作罪臣之后,反倒给予他应有的待遇。司重还是神界四神将之一,他依旧主未来,手下十一将一人不差,他的羽珲宫、小仙境半重山一样都未收走。他安分千年,风溪云以为他放下了,开始渐渐带他出任务、赴宴会——甚至惹了江满楼吃老大一通飞醋,谁知他转眼便换了一副模样。
那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眼神冰冷目空一切,又绝望卑微的模样。
风溪云恍惚一瞬。
她拨开眼前一缕碎发,淡淡道:“司重。不愧是你啊,寒时族后人……哪怕只是继承了一半的血统,时空裂缝、时间球,你照样搞得得心应手。”
司重走两步,听见这句话,难得地愣了一瞬:“什么寒时族后人?”
“我醒了,自然想起了全部。”风溪云不带感情地道:“你以为你为何能做主未来的神将?你以为你为何有本事撕开时间裂缝?你母亲从未告诉过你她的真实身份吧,司重。”
“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司重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他下意识拒绝听到风溪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不该说这些。你该老老实实的,永远被我困在这里。”
“啧。”风溪云摇头,冷声道:“看来,倒是当年我做错了。若是当年我不央求楚铖出手保你母亲一命,也轮不到我现在被你困至如斯境界——”
当年救了风溪云的准确来讲并非君澈,而是司重的母亲寒影愁。她当年误闯大荒幻境,重伤垂死时被寒影愁捡到,带回了潇湘洞庭。寒影愁医术并不精湛,是君澈一双圣手救回了她濒碎的魂魄。至此,她方知道了这世间还有一个另外与六道轮回无关的隐世之族——寒时族。
寒时族生来便有对时间与空间突破极限的控制力,彼时的神帝清缪十分忌惮也迫切想要这能力,甚至于一度产生了“得不到便要毁掉”的疯狂想法。眼下寒影愁已与司跃结了姻,而寒时一族为防清缪抓住机会故严令禁止族中人与外人通婚。风溪云看不得寒影愁被逼的两边无路可走的模样,索性拜托君澈与苏妄生为寒影愁伪造了一个身份,这才有了她安定的生活和后来的司重。
她以为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若不是清缪布了巨大一盘棋等着他们一个个往里跳的话。
风溪云并不想做九天玄女也并不想做神将,可做的代价便是中了清缪的圈套——寒时族领地被察觉,君澈与苏妄生为了保护她和寒时族受尽重创,陷入长久沉睡。虽然他们以相当惨烈的代价勉强获胜,但她再也忘不掉这种有心无力的痛苦和不经意一瞥撞入眼帘的寒影愁面上巨大的悲怆。
于是她站出来,做了九天玄女,以近乎冷酷绝情的手段成为了天界四神将之首,被一众妖魔成为“玉面阎神”。
可这一切,被从小保护得很好的司重并不知晓。
他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天地共寿的两只白泽的旁系亲族,神力虽不强大却极刁钻,然后被风溪云一剑捅穿了喉咙。
那天死得本该是他。
他的母亲本可以活下去。
可他并不知道,若不是风溪云,他母亲早就死在了清缪手中,甚至可能连他都不会存在于世。
这就是寒影愁苦苦隐瞒司重数载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