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五息后,江溪云便感觉到自己脚踩在一片坚实的地面上。她闭着眼睛,却察觉到周围的光线极亮,并非如同第八重天那般仅靠夜明珠堆积起来的零星萤火一般,而是一种炽烈到令人发怵的亮光。双目暂暗,其他感官便被无限放大,微凉的风息携裹着冰冷的雪花覆在江溪云的面上,很快又被皮肤的温度融成晶莹的水珠滚落下来。远处的天穹中似乎还有鸣声婉转的仙鸟飞过,声音清亮而绵长,宛如吟唱着一阙阙瑰丽的诗词。
江溪云闭目待眼睛慢慢适应了周遭的环境后,缓缓睁眼,却依旧被极强的亮光绕得暂时模糊了视线。待渐渐缓下来,能清楚地看见眼前的光景后,饶是一向以冷静自持的她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刺目的冷光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寻不到源头,像是本就自每寸空间诞生一般。她所处的空间并不算大,甚至勉强可以眺望到空间的尽头。头顶天穹呈微弧形,呈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无云,无日,仅是通透又虚幻的蓝色。雪不知从何而落,细细密密的,一点点连成一大片,裹着微凉的风雀跃在这片大地上。空间的边缘一圈是一层皑皑积雪,约一指厚,透着刺骨的寒意。积雪上十分干净,并未有任何脚印或被污染的痕迹,细雪落在上面,眨眼便与其融为一体,消失不见。积雪的面积很大,一直延伸到快到空间正中央的位置,方有了别的颜色。
与积雪接壤的是无数堆积起来的头骨,有人的,有兽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奇形怪状的碎骨。不同于积雪的白色层层叠叠堆起来,有的朝外,有的朝里,光洁的表面没有任何受到伤害的痕迹。一股股浓稠的鲜血从头骨的眼孔中流出来,三指宽,淙淙流到地面上,一部分渗进雪地里,给皑皑白雪染上刺目的红,绝大部分流进了被碎骨围起来的空间里,形成一汪粘稠而腥甜的血池,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味道。血池的正中央是一个由玄赤色人头骨堆叠起来的骨堆,那些裂开的头骨眼孔中也淙淙流着鲜血,一股股混进底下的血池里。骨堆之上却盛开着一丛丛的白花,只见花不见叶,花生七瓣,喇叭状,嫩黄的花蕊,大朵大朵一尘不染地开在那些玄赤色的头骨上,诡异而美丽。花丛中是一根极粗的柱子,刻着四大凶兽浮雕的柱子,绑着成人手腕粗细,浮着绿光带着斑驳血迹的链子,柱子后面歪歪斜斜吊着一口玄色的龙纹棺材,柱子前面锁住了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毫无生气,伤口深可见骨的男人。
江溪云倒退两步,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
血养骨,骨生花,无云无月,无光生光。穷奇为柱,混沌为链,天下之恶,自始而终。
这里是第九重天。
刻了浮雕的柱子是穷奇的一整根脊骨,手腕粗细的链子是混沌的肋骨和腿骨,玄色的龙纹棺材是梼杌和饕餮的骨熔化锻造而成,那池子里的血是四大凶兽的血,柱子脚下却偏生生着象征善良与纯净的月尾花。这些极尽诡异和疯狂的伴生,目的只是为了困住骨柱上被锁住的那个人。
这世间的第一只凤凰。
江溪云是听过他的故事的。
这个世界其实并未诞生多久,最多不过十三万年的寿命。凤凰与龙一族乃世界诞生伊始而随天地伴生,第一位龙族已于三万年前不幸殒命,而第一只凤凰颜泽,则在千年前突然堕神,几乎毁了整个世界。迫不得已之下,天帝联合百族生灵以倾世之力毁其经脉,却无法将他斩杀。彼时已是五将之首的司重提议,斩杀了四大凶兽,以骨作困,将颜泽封印在了第九重天至今。
望着远处那个浑身是伤,甚至随处可见森然白骨的男子,江溪云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她感觉不到堕神的气息,也感觉不到任何毁灭的欲望。反而是从她落脚的一刹那,一种沉重而绝望的悲伤从颜泽的身上漫延过来,一层层裹在她的周围,教她几乎掉眼泪。
江溪云觉得很奇怪。
颜泽堕神,这件事乃天帝亲证,按理来说并不该有差池。可颜泽身上并未有堕神的恐怖窒息之气,反而是一种被黑暗压抑的感觉。江溪云叹气,左右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第九重天,索性先四处看看。她抬手便想凝气结印查看,不料一道低沉而喑哑的声音炸响在江溪云脑海中。
“阿云……”
那声音像许久未开口说过话,艰涩无比,却又好听至极,似一支箭穿云裂空而来,缀满了碧玉与琉璃,华丽而空灵。江溪云一愣,手边的动作顿住,张了张口:“你是叫我?”
声音低低叹了口气,好似羽毛轻扫过心尖,引得江溪云一颤。又听得那声音继续道:“别用法力,否则你也会被困在这穷奇骨柱之上。届时,我身后这具棺材,便不一定是为谁而备了。”
话音末尾的浓浓悲伤猝不及防地压过来,几乎教江溪云喘不过气。她微微皱眉,问道:“你认得我?你是颜泽?”
“是我,也认得你。”颜泽声音穿云裂石,“我睁眼时便已在此,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离去。”
一句话没头没脑,江溪云听得糊里糊涂。正要问时,颜泽话音未落,被困在骨柱上的身体却猛地睁眼,呕出一滩腥红的血来,落在他脚下的月尾花上,很快消失不见。
那双眼睛明亮而深邃,如同曜日一般,摄人心魄。
江溪云见他呕血,蹙眉问道:“既不能使用法术,那我如何过去?”
“不用管我,你从这里出去,我自会解脱。”颜泽终于用身体说话,“这里,非第九重天……”
话音再次未落,一道道赤色符文便迅速从颜泽衣领中迅速蔓延到他面上,像一条条又长又丑陋的虫子,扭曲着身体要往他眼睛里爬。颜泽双眼变得血红,凤凰明火从眼角泄出,一点点攀上那些符文,缓慢而坚定地将其烧了个干净。
江溪云看着这一幕,默了半晌,道:“该是有人给你下了禁制,让你不能说不该说的。眼下不是执拗这些话的时间,我且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有没有堕神?”
颜泽忍痛忍得辛苦,那凤凰明火相当于在灼烧自己的身体,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变得更加破碎不堪。他咬牙压下不适
,缓道:“我并未堕神,我说了睁眼便在这里了。”
属于凤凰一族特有的眉心暗纹此刻浮现在颜泽的眉间,那是一朵绾色的夕雾花,并没有被黑暗侵染的痕迹,干干净净的,十分美丽。江溪云揉了揉额角,觉得这事情发展越来越出乎自己的意料,从一开始的遗香骨,到现在误闯第九重天,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