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便是分明告诉众人,此事今日定要了解个彻底了。
饶是如此,郑悠依旧咬牙想挣扎一番。都说水君温润如玉谦逊有礼,桃花花主娴雅良善蕙质兰心,若能说服他二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算犯下此等大错……也是可以避免入仙牢跳戮仙台亦或是被丢入斩露池的罢?毕竟他们也未负隅顽抗……
思及此,她一咬牙,伸手拦住已经双腿打颤却还要再嘴硬的四长老,单膝跪地行以一大礼,尾音打着颤道:“水君,花主,我几人一时昏头犯下大错,如今警醒,劳请二位手下留情,饶我们一条生路!”
她身后几人面色大变,还要再喊:“郑长老!”“万万不可错认!”“天凡二界自古不相干扰,你们不得干涉我们半分自由!”
“你瞧,连他们也不愿承认呢。”江溪云笑笑,伸手一挥将我道化作一把绯色绸扇摇在胸前,“水君不想亲自动手,我也不愿同你们讲什么仁义道德。你说仙神不得干涉凡界自由,那我送你们去昆崖岛,我想,你们应该很高兴吧?”
昆崖岛乃阖陆五尊中最特别的仙门,原因即是昆崖岛门中弟子并非从阖陆众处经层层遴选而来,他们皆是阖陆上与魔族有着血海深仇之士,不论家庭背景阅历天赋,但凡与魔族有过节,他们照单全收,故而整个门派对魔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对于那些恬不知耻同魔族交易甚至不惜出卖灵魂之人深恶痛绝,偏执到了近乎恐怖的程度。
因此,昆崖岛被誉为阖陆的执行者,但凡在仙门宗派中发现有叛出仙道堕入魔族之人,下场只会比被江溪云带回天界更惨。当然,就凭这几个长老,他们还没资格入天界。
果然,在听到“昆崖岛”三字瞬间,六人面色齐变,那本就煞白的脸如今只剩下了将死之色。江溪云抿抿唇,司重在背后轻笑,却连给他们的反应时间也无,江溪云右手执扇翻转,一张水色巨网拔地而起,她上前一步——
眼前瞬间一白,光线明灭,再适应下来周遭之景时,江溪云发现,她竟然,被传送了。
千算万算,她愣是没想到,就在她所占之地前一步的距离,竟被槐江山的人,埋了个传送阵。
至于传到了何处,江溪云向四周望去,长松点雪,古树号风,同方才的槐江山是差不多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比槐江山的云雾结界还要浓上一层,这大约又是司重口中所说的,那阖陆中开了护山阵法的仙门了罢。
至于是哪儿,能用得起比槐江山还大阵仗护山阵法的,也只有阖陆五尊之一,泰器山了。
泰器山虽非五尊之首,却也是位于槐江之上,遍山生木荷,道路两边皆是盛放的金缕梅。一丛积雪堆在梅瓣上,风一吹,扑簌簌抖落一地玉尘。天色渐暗,江溪云顺着小路拾级而上,远处有三两苍色校服的巡逻弟子晃悠而过,皆没人发现她。她就这般走走停停,一路躲着泰器弟子,三刻钟后,终于晃到了泰器的背辉大殿外。
背辉大殿是泰器山议事接待大殿,殿外有一极宽阔的广场,四周立着六十四白石柱,广场轴中线上摆着两尊五兽青铜大鼎,此刻大半弟子正聚集在此处进行晚练。远远瞧去,就像无数个苍色线条扭来扭去,聚集成一片一片的色块,不停变换组合。江溪云自然绕开了广场,直奔大殿窗边,那扇窗户正巧可看见殿中议事景象,而窗外正生着几株盛放的红梅花。
窗户是开了一条缝的,江溪云拿眼睛凑过去瞧,正好瞧见殿中灯火通明,高座上坐着一身黛色的泰器掌门严泊严光解,苍色的腰封,黛色发冠,手边是他的佩剑“合尘”,琥珀般的剑鞘绘着山陆湖海,苍色的剑穗还散发着莹莹光亮。
单说他的长相并不是让人容易记住的那一类,江溪云是从他的佩剑合尘认出他是泰器掌门的。一如五尊其余四门一样,泰器山也有一位天界之人坐镇,这便是他们的掌门严泊。严泊为仙界司火上仙,阶位比江溪云低那么两阶,至于实力,江溪云着实不清楚。严泊仙龄不大,方四百有余,唯一在天界被一众仙神念叨过名字的是他曾救过南海龙王一命,所携佩剑合尘便是那是龙王赠与他的。合尘乃南海六神剑之一,用的是凤凰涅槃神火和南海寒冰一并打造的,所以在五界极为出名。
见了合尘,再于下座见到南海龙王,江溪云便不稀奇了。南海龙王原名江忱,容貌俊美,一身藏色绣着金龙的长袍,玄色披风,脚蹬藏纹靴,一双眸子里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再往左瞧,江忱手边跪坐着同样一身藏色龙服的风满楼,紧抿双唇,侧颜如玉,神情冰冷如铁。
那是江溪云从未见到过的风满楼。眼下他随着父亲,头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了自己的龙角,直直生在额两侧,玉色的龙角上缀满了晶棱。他眼角下滚着蓝色的浪纹,眼神空洞而冰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江溪云瞧着风满楼,突然间恍惚起来。
不久后,大殿侧后方走出来一位袅袅婷婷的姑娘,黛眉杏眼,额间一副银边白玉花眉心坠,身上是苍色流云烟罗裙,腰间裹着白色织锦腰封,坠下来两三条叮当作响的流苏。她没有佩剑,独右手手腕缠着几圈极薄的浅色绸带,想来那即是她的武器了。
这姑娘一出来,她还没笑,风满楼却突然转了脸,直直看向江溪云藏着的窗外,一双眸子无波无澜,深若寒潭。江溪云是想着将他叫出来的,可若只有严泊一人在殿内她方敢叫人,如今还有江忱在此,他法术能力远在自己之上,稍微一动便能教他知晓外面还藏着一个人。殿中叮当声不绝于耳,眼瞧着风满楼眉头越皱越紧,江溪云思来想去,心念一动,伸手“咔”一声掰断了自己的右手小指指节,化作一朵将散未散的绯色桃花,混进了窗外飘了一地的梅花花雨中去。
那边厢,风满楼正为躲避泰器山的大小姐严柳池心生绝望紧盯窗外时,冷不防瞧见了几瓣混在梅花雨中的绯色桃花。他双眼一亮,偏身巧妙躲过扑过来的严柳池,回身向着江忱一拱手,沉声道:“父君,容我去屋外喘口气。”
江忱虽不满风满楼对于严柳池冰冷的态度,但也并未限制他的自由,一挥手道:“去吧,早些回来,我们该走了。”
“是。”风满楼沉声回答,接着起身,无视了严柳池分外热情的自我推销,一个人走得四平八稳,冷着脸出了大殿在窗外站着,恰是江忱一抬头就能瞧见的地方。江溪云早已溜得远远的,生怕被江忱发现,以魂印传音道:“你怎么来泰器山了?”
风满楼不答反问:“为何不见我?”
江溪云道:“我怕被你父君发现我的灵力波动。你几时走?”
风满楼道:“不久便走。今日我被我父君提来泰器山,言要我与泰器宗的大小姐严柳池结为……道侣?仙侣?我不知道该叫啥,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江溪云沉思,遂道:“你父君要支持魔族了。”
风满楼一惊,“啥?”
江忱在殿内同严泊推杯换盏,看严柳池撒娇耍赖要风满楼早早与她结婚,笑着劝慰小姑娘,眼神却一直牢牢落在风满楼身上。看起来风满楼确是一直站在窗外一动不动,半分眼神都吝啬于趴在窗口试图与他搭话的严柳池。他遂宽心,但依旧盯着风满楼的一举一动。
江溪云继续道:“长话短说,你快些同你父君离开泰器山,我今日下界,为的是铲除阖陆与魔族勾结的那些个仙宗门派的。你莫在你父君眼前露出马脚,尽量早些脱身离开南海,我怀疑,南海不日后将成跳脱于五界之外的血海地狱。”
“……”风满楼说不出话。
“司重现在在槐江山,而泰器山,归我了。”江溪云说完最后一句话,立时切断了二人魂印的联系。风满楼略一思索,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继续端着,四平八稳又回了大殿,朝着江忱一拱手,继续无视严柳池。江忱瞧着风满楼一如方才离开的模样,点点头,也站起身道:“今日便到此了,我同满楼先回去准备一二,届时再同光解兄商量具体事宜。”
“好说,好说。”严泊提着合尘站起来,揪过严柳池行一大礼,“得您厚爱至此,我愧不敢当。”
严泊直起身,同江忱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二人以为自己不动声色,其实早被一旁的风满楼瞧在眼里。他心中大骇,面上不显,静静随江忱离去。
江溪云则一直站在殿外远处,瞧着背辉大殿灯光大亮,晚练之人渐渐散去,江忱同风满楼彻底离开时,她抬起头,朝着天穹之上并不圆满的缺月笑了笑。
一道艾青色炸雷在泰器山侧峰轰然炸响。
今日,宜,清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