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新城,灯火通明,红花曼珠,玄光印湖。
在鬼域,这也算是一处美景了。
高楼城阙,红墙黑瓦,市井鬼多繁华,唏嘘喧闹,名是鬼域,却无一丝恐惧感。
街市有小鬼叫卖,篮中贩卖叶茶,茶香四溢,可若说到这茶水,便会有人想到这鬼域的第一茶楼——清幽小馆了。
清幽小馆所售之茶皆数名茗,不产自鬼域,倒是采茶师傅从那仙境之地采来,再经仙露悉心调配而来。
此馆因茶闻名,来往客人如斯,当属鬼域上等官员及富家大鬼,来此除品茗之外,却偏还有一桩趣事,引得众鬼远道而来。
话说这茶楼掌柜性情爽朗,生有一女,性格即是随了那掌柜,更是胜出于掌柜。
此女众鬼称之小孟娘,说到独特之处,也便是她长着一张既可爱又略显贤淑的脸,却做着山野屠夫的事了。
每每茶楼有鬼闹事,她总是首当其冲,举着一把缺口斧头就定在了闹事者跟前,生生吓得他人气也不敢出。
若单如此倒没多少人发觉有趣,偏多年前有鬼闹事,她将人狠狠打了一顿,因其伤势过重,神魄分离,这等事要是被鬼差发现,少不了茶楼的麻烦。
众鬼都已将这件事认定,可下一刻,神奇的事发生了。
那小鬼被她带进了屋去,不过片刻,她们竟若无其事地又走了出来,不仅如此,那小鬼神魄恢复之后,便连转世之能也给激发了。
从那以后,众鬼认定她有那恢复转世的方法,纷纷去求法,求法无果,又个个跑去求打,所以,若在这清幽小馆内品茶,也会时常看到这暴力的一幕了。
鬼多以他人之衰为乐,更者,他们还是自愿求打。
小孟娘出手狠厉,她不愿打了,却还是有鬼上门惹事。
众鬼私下倜傥:“小孟娘莫不是男儿为鬼?”
这舆论不过百年,众鬼也封了口,只因为发生了一件大事,据传,这小孟娘有心仪之人了。
鬼域断桥上——
半空青蓝的玄光照得河面青蓝静美,河中印射鬼域之景,有殷红的曼珠沙华,似张了脚的红蛛仰面朝天,偏添几分艳美,除此,也有……一个男人。
男人背着双手,身着绛紫色华衫,衫尾所绣龙纹,张着大嘴,龙爪,犹似即将扑面而来,越显萧寒冷凛。
瑟瑟寒风吹过,入耳便如鬼哭哀嚎,他不以为然,只静静看着远方。
他终于动了动,只因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小孟娘踉踉跄跄跑来,脖子上挂了一个布包,经她动作一颠一颠,颠到了身侧又被她用手扒到了胸前。
终于跑到了男人跟前,她整理一下着装,随意扒拉了头发,喘息未定,她急说道:“茶楼里有几个小鬼这里出了毛病,非……非要本姑娘揍他们一顿,不揍他们还不给我走了,哈哈,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
男人抿唇,冷眸始终如一。
这就是让他等了她近一个时辰的理由?
“所以,你真的打了他们才来?”
小孟娘站直了身子,双手叉腰,挑眉,一双杏眼忽明忽暗,朱唇向一侧勾起。
“嗯,打了!”见男人面上有些哀怨,知他不悦了,小孟娘又道:“我也知道我来晚了,所以,看!这是我为你偷,哦不,是带来的我爹珍藏多年的七品苦叶!”
她举起胸前的包,高高举在他的面前,良久,他妥协了,还是不跟女鬼一般见识的好。
“那我便收下了,下次不可迟来了!”
迟到没什么,在一处站着,知道不久会有一个人因他奔来,这也是不错的,只是,鬼域也并非太平,半路遇到恶鬼出事了就不妙了。
“知道了知道了,让你久等了,我不也赔礼了嘛?”
他轻笑,眼前的她大大咧咧的,属实有些可爱。
“对了,你让我来是为何事?”他问。
听他此问,小孟娘动作稍缓了些,眼里一闪,她提起乌白的长裙左右摇曳,低着头,嘤嘤燕尔。
“那个……御卿,我说出来你可不要惊讶哦!就是,就是我七日之后,要成亲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特意亲自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
“什么?”
他听不懂吗?小孟娘停顿,又抬头去看他。
“我要成亲了!”
她大声说出来,眼里跟含了蜜汁似的,似在告诉他,又似在宣告心里的喜悦。
郦御卿久久不能从她的话中回过神来,眼中,女子稚气羞涩的脸红扑扑的,她掩不住的高兴,是了,哪个待嫁之女不高兴的。
想及曾经他们的点点滴滴,有她总是为自己沏茶,有她总是闯了祸就来找自己,还有她天真的笑,眼前的她,此刻竟来告诉自己她要成亲了。
他自嘲一笑,不过一瞬,又恢复了那张冷冰冰的脸:“是吗?”
“是!御卿,你高不高兴,嗯……笑起来嘛,就算你不爱笑,那作为你好友的我都要成亲了,你也该替我感到高兴的对吧?”
“还有哦,你不是说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那我成亲之时,你的贺礼可不要太随意咯!”
这话说的……
还是这么厚脸皮,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可有时候也不一定想有就真的有。
沉默片刻,他终道:“不会让你失望!”
他的话还是这么少,小孟娘低眉,看着自己的裙摆,郦御卿总是冷冷的,可以往她宣布什么事时,他不会像此刻这般语气微妙冰冷。
今日他这是怎么了?
不过还好,她习惯了。
“御卿,谢谢”,她咧嘴对他微笑。
气氛一下尴尬起来,他们不知说什么,面对这样一个冷冰块,小孟娘想了想,又对他道:“御卿,我都要成亲了,你怎么都不关心一下,问问你好友我的夫君是谁呀?”
是谁很重要吗……
对此他不想问,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还是问她:“是谁?”
说到此,她捂脸笑了起来:“这个人你不认识,但我跟你说过,可说的时候你也没在意,嗯……就是,就是不久前来清幽小馆的一个商人的儿子,我说过,他很俊的!”
“哎呀……御卿,我问你哦,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他想了想,紧紧盯着她,似要透过她的眼看清点什么。
“相信。”
“对了!我跟你说,我和他就是一见钟情,自那日我们相识以后,他给我写了好多信,说倾慕我,我们以信相知相识,了解对方,渐渐的就……”
后面的话她未说完,可他也知道了。
这个蠢丫头啊……
“你就不担心他是骗你的吗?”
小孟娘看他,有一丝不解,今日他是没一点好话说与她听。
走至桥畔,她看了看不远处的曼珠沙华,轻悠悠道:“你这种没有意中人的孤身男子是不会懂我们的。”
听她这番欠揍的话,郦御卿咬牙,袖中拳头捏紧了又松开,终究理智了点,就再一次不跟这种小女鬼一般见识吧。
可他越想越气,越想越烦,倒不是因为她的嘲讽,脑海中浮现的一直是她刚才的那句她要成亲了,还有她羞涩的脸,那从未在他跟前出现过的表情。
想了许久,他厌了,也不愿再想了,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本是想说点别的话,可一开口,说的却是:“还有事吗?没事你就回去吧。”
小孟娘回头,不满地看着他,面上像是他欠了她几万冥石似的,可她终究抵不过男人的冷眸,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
“不解风情,鬼域第一美人陪你聊天都不要,还下逐客令,这桥又不是你家的!就这么让我走,亏我还把你当最好的朋友特意来告诉你呢!”
见她好像生气了,郦御卿也不解释什么,有些后悔刚才的话,可解释挽回一下也来不及了,他不看她,半响,身边没了动静,知她走了,他才缓缓转身去看,果然,她还是急性子,这个急性子,又被他给气走了。
以往她走了还是会回来这见自己,可这一次,他总觉得她不会来了。
或许是因为七日之后她就属于另一个男人了吧。
郦御卿苦笑,他们相识至今,他的意思她从来没懂过,可到底是不懂,还是不愿去懂呢。
小孟娘生气,回了清幽小馆,整个鬼域也只属这里清雅点,一进门,闻了那茶香,她的心也平静了不少。
掌柜见她上了楼,也没在意其他,自这次回来,她却没再出过门,一直到大婚当日,她入了喜轿,被轿夫抬出。
鬼域婚事喜庆,虽无白日,却是在路道上挂满了长灯,清幽小馆嫁女,常客也来祝贺,赠了厚礼,她也掀轿帘偷看,却没见到那道紫色的身影。
终于,唢呐起,鬼媒舞,嘈杂声充斥耳畔,她扯了红盖头,紧紧捏了喜帕,坐直了身体。
轿外全是喜乐及小鬼的欢呼,尤记得有人告诉她,鬼域中的鬼曾经都是人,这习俗也是从人间传来,人在死后,会有许多活着的人为他们吹奏唢呐,当是送最后一程。
可鬼从唢呐来,便也以唢呐而终,成亲以后,新婚那一夜过后,他们鬼便再也没有投胎转世的机会了。
她是一只很纯的鬼,不是由人而来,而是早已是鬼的爹娘孕育了她,虽然她也想过做一次普通人,可也终不行了。
喜轿停了下来,鬼媒婆嬉笑着将小孟娘搀扶出来,过了火盆,入了门槛,一路走到那个男人跟前,在傧相的高呼中,他们拜了堂。
厅中鬼多,只觉气氛热闹,一道阴风吹入,他们只拉紧了衣衫,无一人注意到,在厅内一棵木柱下,一道黑影深深注视着那对新人。
他盖了披风的帽子,一头乌发好似未经打理,轻颤的睫羽下,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瞳死死盯着他们共同握着的红条,见着鬼媒将她带走,他才悄无声息地消失。
新房花烛灯火摇曳,她静静地坐在那张红床上,虽是大喜,心里却是五味杂陈,直到透过红盖头看到一双脚出现在自己身前,她的心竟砰砰跳了起来。
那双脚站定,许久未动,她疑惑,还未开口询问,只觉脖颈处突地一痛,她向一侧倒去,眼帘禁闭前,她只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而后便昏迷了过去。
新娘逃婚了!
这个消息震惊了不少鬼,可再后来,他们找了她好几日,都未再见过她的身影。
直到最后,清幽小馆掌柜向外宣称,自家女儿失踪了,可偏偏却没再去寻找,具体原因无鬼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