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刑牢
暗无天日的囚室里,弥漫着一股子肉烧焦了糊味,混杂着潮湿的泥土味道,格外刺鼻。
“额……”一阵哀嚎,从最深处传了出来。
天牢的格局一向是如此的,越往里头的是罪孽越深的囚徒。
想必那最深处的,是十恶不赦之人。
哀嚎声是隐忍的,像极了一个人死死的咬着嘴唇,却无法控制的从唇齿之间飘出来的呜咽。
仔细去闻,那糊肉的味道也是从声音的来源飘散出来的。
一个青衣袍外套着白银盔甲的天兵,手持一道黄金圣命,急匆匆地往那幽深之处走去。
耳边的哀嚎声仍在继续,伴随着尖锐的男人声音,像是利刃划过空气的声音,凌冽又让人不寒而栗。
“仙子还是趁早认罪的好,不然少不得皮肉之苦。”
“你……休想,我没罪!”女子微弱的声音带着倔强,尽管苍白无力却仍旧不失气节。
天兵拉开囚牢大门,被扑面而来的一股子血腥味和烧焦味顶的几乎要吐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屏住呼吸道:“天帝有旨,白若卿罪孽滔天,但念其初登天界,特赐恩德,剔除脊骨,封锁于天方明泉,永世不可再入天宫。另收其修为,打下凡尘,钦此!”
天方明泉,是天宫从神族开始便留下来的一处神泉。
泉水有灵性,可保卫天宫。
只需投掷一段骨骼,便能辨认投掷之物的本体,哪怕是转世投胎,生生世世摒除于天宫之外。
胆敢擅闯者,无不落得魂飞魄散。
白若卿仰天长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白若卿今日立下毒咒,不惜遁入魔道鬼道,修毁天灭地之法,必定再次踏足天宫,手刃天帝,取而代之!!!”
宣读圣命的天兵早就摒气过了头,他抬了抬手,示意行刑,随后匆忙皱着眉头退出了囚牢。
“啊!!!”一道凄厉的喊叫声穿过囚室,逃出天牢,响彻天地。
刹那间,天宫之上乌云笼罩,将七彩艳阳全部遮盖。
而后,整整三日,天宫阴雨。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天宫是从来不下雨的。
别说是下雨,连乌云蔽日这样的事情也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这三日,天宫像是受了诅咒一般,闹得仙族人心惶惶。
黄泉
穿过奈何桥,复行数十里,遍地黄沙迷人眼。
再往前,周遭幽暗,还带着妖艳诡异的红色,那是大片大片绯红的彼岸花,像是吸满了血一般,摇曳着。
一缕半透明的幽魂,佝偻着腰,缓缓地飘了进来。
“咔咔”骨头和骨头摩擦碰撞的声音。
幽魂挺了挺腰,抬头望去,黄沙之中,有一高挺的楼堂,被鲜红的花团团围住,无不透露着古怪。
‘孟婆堂’,那楼堂正中的灰黑色匾额上是这三个大字。
许是支撑不住这挺直了的身子,幽魂的腰再次佝偻了回去,晃晃悠悠的飘了进去。
穿过万字格镂空的堂门,便见青色平整的地面。
幽魂直不起腰来,只是用余光扫了扫两侧。
左右各有两把圈椅,圈椅的中间放着小茶几。
幽魂飘了过去,在那圈椅上坐下,两条纤细的手臂瘫软的靠在椅子的两侧扶手,后背贴在椅背上。
她挪动着身子,终于算是直起腰来了。
视线从低矮的地面转移到高处,豁然开朗。
堂正中有一四四方方的桌子,边缘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似乎是某种花,又像是某种鸟。
桌上摆放着几个竹简,还有一本乌黑的册子和一本雪白的册子。
此刻正有一白衣少年,坐在桌后的一把交椅上,一手肘靠在桌边撑着面容,一只脚弯曲蜷缩,踩在椅面上。
他半眯着眼睛盯着她。
少年一头乌黑的长发,被胡乱的束在脑后,鬓间有几缕调皮的碎发散落下来,一缕恰好遮盖了半边眉眼。
那是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即便是微微眯起,仍旧难掩那双眼睛的灵动。
瓷白瓷白的皮肤,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毛孔,宛如一个精致的娃娃,不似活人。
少年鼻梁高挺,薄唇嫣红,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幽魂只呆愣愣的从喉咙里蹦出两个字,“好美!”
这两个字很轻,不知是不是这空荡荡的堂室映衬得,竟还算得上是响亮。
少年蓦然笑了起来,这一笑……更美了。
那两片嫣红嫣红的唇缓缓张开,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幽魂的视线,挪不开眼。
少年声音清冽,像是清澈的泉水滴落在石头上一般,宛如天籁。
“白若卿?何许人?”
被点到了名字,白若卿回了回神,仍旧是双眼无神地看向少年。
她是何许人?
白若卿晃动了下脑袋,“我……不记得了。”
少年抬起一只手,随着那只雪白的骨节分明的手移动,桌子上黑白两个册子也缓缓地漂浮起来。
两个册子飘在半空中,其中那本白色的册子开始自己翻动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翻书声。
很快,册子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随后合上了,平稳的落在桌面上。
少年的眸子缩了缩,手指一挥,那本黑色的册子也开始翻动。
又是‘哗啦哗啦’的声音,从第一页翻到了最后一页,仍旧如那白色的册子,落在桌面上。
少年的神情更加凝重,捻着下巴,问道:“你如何死的?”
白若卿仍旧是摇头。
新鬼多半是没什么记忆力的,不管生前是多么的经历坎坷,死后都是懵懵懂懂的状态。
尤其是对自己临死的记忆,更是记不起来。
孟婆的职责是让鬼魂记起前世的种种,行了善事的,白色的功德册上会有所记载;行了恶事的,黑色的罪孽册上会有记载。
可这个人,除了生死簿上的亡魂姓名,什么也查不到。
这样的事少有发生,即便是有也大多是胎死腹中的情况。
那些未能在凡尘俗世中走一遭的死胎婴灵是只有姓名,没有善恶的,有的甚至连姓名也没有。
可眼前的这个女子,看着大约有十八九岁的样子,看她整个人瘫软的坐在那圈椅上,显然是脊骨已断,绝不是死胎婴灵。
少年站起身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她,步子也铿锵有力的迈向她。
白若卿眼看着那少年一步一步走近,在她面前站住了脚。
少年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点在她的眉心。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白若卿陷入了昏迷。
她像是做了个梦,梦里她坐在一个道观里修行,盘着腿打坐。
画面随之转动,自己正和什么人拜堂成亲,那人的脸,她看不清楚,可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随后,是一片火海,耳边甚至有一些哭号和哀鸣。
再次睁开双眼,白若卿还是带呆愣愣的模样。
那些零零散散的画面碎片,让她联系不到一起去。
少年眉头紧缩,一双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我……是个恶人,骨头……没了。”
一双手攀上了她的肩膀,顺着肩膀往下,几乎将她身上的每一处骨骼都捏了一遍。
脊骨被人整个从后腰抽出,白若卿的后腰上还有一个碗大的伤口。
“谁干的?”少年的声音有些许隐忍,似乎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仍旧摇头,“不记得。”
生前的伤痛死后是感觉不到的,正如白若卿此刻,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她的腰因为失去了脊骨支撑不起身子。
少年沉默了片刻,道:“既然是个没有根源的人,那便不要再去凡尘受苦,留在冥府如何?”
“留在……冥府?”白若卿机械的重复着。
那人点头,“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个修行的好材料,虽然没了脊骨,却还是可用之才。我正好缺个整理生死簿的帮手,不若你留下来,我有法子为你重塑骨骼,修补身躯,让你像正常人一般活着。”
重塑骨骼,修补身躯?
“你能……帮我直起腰?”
少年:“……”
真不知该说她要求低,还是看不起他的能力。
区区直腰,又有何难?
少年肯定道:“没错。”
“好”,白若卿傻愣愣的笑了笑,“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清谣!”
清谣,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熟悉,或许是往前几世死去之后,也曾在这里见过他。
她笑,“你长得好看,名字也好听。”
清谣怔了怔,没有应和她的话,只是单手扶住白若卿的手臂,将人整个提了起来。
许是习惯了佝偻着身子走路,被他这般提着,白若卿整个上半身都靠在清谣身上,颇有一种长在他身上了一般。
白若卿能感觉得到,少年的身体是实体的,并非如她一般的幽魂。
故而心中更坚信了几分,这人真的能帮她。
行至门前,两扇万字格糊着黄纸的门刷的一声,打开了。
待一人一魂出门,房门又自己关上了。
房门关上的刹那,白若卿隐约瞧见方才那‘孟婆堂’里多了几个人影,可明明先前没有旁人的。
她只当自己看错了,继续跟着清谣在黄沙中飘行。
“这花,是谁种的?”她问。
少年偏过头来,并无不耐烦,只是轻描淡写的回应,“先人!”
白若卿歪了歪头,不解道:“仙人不是应当在天上?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清谣叹了口气,有些无语,“不是那个仙人,是……前辈的意思,我来这里之前就有的。”
“哦。”
一阵沉默,白若卿又问:“你以前是什么人?”
她想了想,觉得问的不够完整,又补充道:“死之前。”
清谣脚步停了下来,似乎是问到了他的伤心事。
白若卿眨巴着眼睛,心中暗道不好,连忙说道:“我……随便问问,你不想说,不用告诉我的。”
白若卿觉得自己在说废话,人家不愿说,自然不会告诉她的,何故需要她在这里多言?
好在清谣并没有生气,抬起步子,继续拖着白若卿往前走,嘴里也回答她的话,“仙门弟子,修行法术的。”
“……”
他还是个仙门弟子?
旁的不说,这张脸倒是生的仙气飘飘的,一身白衣,也是个仙人姿态,只是……
“仙门弟子?那你不是该成仙的吗?你怎的……”
“我杀了人。”少年无关痛痒的说,好像杀人的不是他,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
杀人嘛,其实也没什么的。
白若卿也怀疑自己杀了人,不然为何会被人把骨头都打断了,定然是受了刑罚。
她又问:“几个?”
少年骤然转过头来,那张绝美的脸笑得有些妖冶,这般容貌,任谁都难以招架。
还没等白若卿从这迷人的眸子里脱离,耳边那人的话却把她吓得打了个哆嗦。
只听那少年淡淡的说:“数不清了,几十个?几百个?大概吧!”
白若卿:“……”
刹那间,那原本倾国倾城的一张脸,顿时在白若卿眼里多了几分惊悚。
修行之人怎么会杀这么多人呢?
难怪成不了仙!
白若卿往外缩了缩脖子,似乎想将脑袋从他肩膀上移开。
这会儿她觉得,好像弯着腰飘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似乎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少年没再继续看她,只是继续往前。
只是突然抬起手来,扶正了白若卿的身体,让她几乎要滑下去的脑袋重新完完整整的靠在他肩膀上。
白若卿打了个冷战,幽幽的飘出一句,“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什么?”
她结结巴巴道:“那个……就……我说……留下来的事情。”
清谣扑哧一声笑了。
他带着几分戏谑的问道:“你说呢?”
这可不是一句问话,相比问她,更像是调笑,里头掺杂着,‘你敢后悔试试看’的意思。
白若卿:“……”
她知道了,来不及了!!!
可清谣的笑声跟他的声音一样清冽,很好听,像是优美的琴声。
怎么说出话来,就这么叫人……生畏?
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白若卿歪着头从清谣肩膀上微微抬了抬头,之间眼前有一棵参天大树。
棕黑色皲裂的树干和黄沙相连的部分,拔地而起的一人高的树洞。
似乎那树洞一半长在树上,一半长在土里。
该不会……要进去吧?
这树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一个人尚且可以在洞里行走,若是两个人就……无法并行。
然此刻的白若卿只能倚靠在清谣的身上才能直立行走,倘若被他松开,她怕是要佝偻回去了。
白若卿轻叹了一声,正要弯下腰去,却被身旁那人一把握住腰身。
“……”
白若卿抬了抬眸子,带着疑惑的目光在那清谣面上扫了一下。
那人表情淡然自若,好像自己手下握着的不是某个姑娘腰,而是一块死物,压根儿没放在眼里。
既然对方都没放在心上,白若卿也不去多想,反正自己不过是个死人幽魂,也没必要计较的。
清谣一手握着白若卿的腰,一手扶着白若卿的肩膀。
她在前,他在后。
白若卿被推着飘进了树洞。
若非脊骨全无,连同着双手也无法轻易动弹,白若卿真想伸出手来四处摸索一番。
这般姿态,被人推进黑漆漆的树洞,着实是没有安全感。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幽魂,即便是碰撞了洞壁,也大抵是会穿过去的。
‘咚’的一声,白若卿的额头重重的撞在洞壁上。
这特么怎么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身后少年的声音有些歉意,“抱歉,得罪了。”
她以为清谣是为方才害她撞了树道歉,却不成想,下一秒肩膀上的手指一松,她便被一双手握着腰身抗在了肩头上。
原本就没有脊骨,随着清谣的每一步,她都摇晃的厉害。
可这地方古怪,一缕幽魂都能撞到头,定然是不能穿墙而入的,眼下也只有这个法子最为稳妥,不必并行也能两人一同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白若卿感觉到周围有亮光。
那光线并非是白色,而是鲜红的颜色。
两人似乎已经从那树洞来到了另一处空间,这地方不似方才树洞里那般狭窄,周围还蛮空旷的。
只是周围不知道哪里来的光线,血红的颜色把周围都照成了红色,连同少年身上的白衣,此刻看着都是诡异的红。
颠簸了许久,终于停下了。
可清谣似乎并没有要把她放下的打算。
白若卿小声提醒,“那个……你放我下来吧。”
清谣缓缓把她放下来,仍旧是先前那般,一手拖着她的手臂,叫她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
不得不说,清谣身上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不像他那张白皙没有血色的面容,宛如一个活人。
相比于幽魂身上的阴气,这股子温暖叫白若卿觉得神思清楚。
白若卿顺着歪歪的脑袋往上看去,见那少年视线不停的移动,似乎在找着什么。
可她看不出这里有什么端倪,只觉得四周是血红血红的墙壁,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白若卿后知后觉的反应着,这周遭分明四被光线映照的鲜红,可……诡异的是,光线的来源……准确的说,根本就没有来源。
那光像是无中生有一般,便是一个影子也没有。
是了,原本也不会有影子的。
她和清谣是鬼,这墙壁又是密不透风,空无一物,不该有影子的。
???
密不透风?那他们方才从哪里进来的?
白若卿抬了抬头,想检查的更全面,别错过了什么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