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是芊羽寒与玄若仪两个,才登岛就与蓝兮萤与岁尘碰个正着。
四个人面对面站着,陷入一种微妙的沉寂。
曾经三个朝夕相处的荼蘼弟子,久别后重逢,那时候模样未曾改变,依旧如此熟悉,只是褪去那时候的青涩,各自为生,已然陌路。
前尘涌至,来不及回味,羽寒和若仪先被眼前的一幕惊了心神,她们异口同声:“师兄?!”
蓝兮萤及时澄清道:“不,他不是!他是岁尘,岁尘剑剑灵。”
“真的……不是吗?”试探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期待,芊羽寒的目光一刻也离不开岁尘,她越看,心中越是期许!
“真的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吗?”还不甘心,芊羽寒又追问了一句。
岁尘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三个叙旧,完全一副坐等看戏的心态,不想她们一上来就拿自己做文章,那玄若仪和芊羽寒的激动难持之状简直肉眼可见,尤其那个叫芊羽寒的,完全失了态,整个人都在颤抖。
岁尘知道自己又被误认了,见怪不怪道:“她说的没错,知道你们两个对主人很是敬仰,他是什么样你们还不清楚么?你们看我,除了脸,哪儿跟主人像了。”
玄芊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尽是不解。
彼此言谈还算投机,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一切,要开始商议下一步该做什么。此时,岁尘预感到什么,打断另外三人谈话,招呼道:“快来,水底有动静了!”
三人闻言,未经犹豫,由玄若仪出手结出一个遁水阵法,带着几人瞬移至水下万丈深处。
水底暗流汹涌,一片幽森,此时那快速游动之物自然引起了四人注意,玄若仪继续维持阵法,芊羽寒与蓝兮萤同时出手,浮华一分为百封住那逃窜之物的去路,冰珠剑将其刺个正着。
她们所刺中的是一个人形石像,那石像灵动有神,已具备人形,成一曼妙婀娜的少女形象,虽然不是真的人身,但足以勾魂摄魄。
石像发力,把冰珠剑从自己心口位置震出,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置于“伤口”处,很快伤口得到修补。
它蛮不在意,控制脚下无数石子砸向四人,芊羽寒与蓝兮萤互相示意,浮华剑万把尽数斩于石身,冰珠剑夺目自石妖头顶插入,贯通他全身!
“封魔印!”
两个手印一前一后正中石妖,顷刻间其身体化为一地齑粉。
如四个人心中所料,不过眨眼功夫,一地碎石自动复位,再次化成石像。
“哼,你们是杀不死我的,我不会被任何罪该万死的人杀死,你们不配!”石妖挥舞双臂,撕叫可怖。
“你别得意,我们杀不死你,也有法子把你镇压!”蓝兮萤道。
“你们好狠的心,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不放我?”
“无冤无仇?你头顶这方岛屿上尸骨累累,可敢说与你无关?”岁尘出言试探,已印证心中猜想。
“他们都该死,死多少也不可怜!”石妖张牙舞爪,如癫狂之状:“我就是要杀光那些抛弃家园,抛弃亲人的人!”
“哦?想必是发生过什么事了?说出来,也许会有挽救的机会。”岁尘道。
“没有了,不会有这个机会的!”石妖跌跌撞撞后退几步。
在所有人都有那么一刻心神松懈的时候,岁尘脚边一堆碎石忽然化为那石妖,石妖双目一动,竟将岁尘整个儿吸入其身体!
“师兄!”
“玉心!”
三人同时惊呼,同时出手,蓝兮萤亦抽出天穹剑……
眼前一片混沌,一闪而逝之后,岁尘看到眼前是一张巨大的人脸。这是一张稚嫩的脸,两只眼睛如一汪深潭,在深情地注视着自己。
“爹爹,你到底去了哪里?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娘亲非常想念你,你可知道啊?”女孩儿说完这么一句,从她身后便走来一位中年妇女,女孩儿回头去看她,两两相望间,母女两个相拥哭在一处。
画面渐远,才看清母女俩孤苦无依,相偎在一处岩洞,身上衣衫褴褛。小女孩手里紧紧抓着一颗圆润光滑的石子。
再后来,情景陡转,远游的商人已经被困在了孤岛上。历经万险抵达圣洲陈留,他在这里成家立业,诞下儿孙,一名许梅迟,一名许枫远,再也没有回去。
只叹因其前半生问心有愧,抛弃妻儿的苦果已经酿成,天有眼见,因果相报,梅枫之父母有一次出海,竟是再也没有回来,两个小孩儿,自此被陈留那一对老人养育。
“姓松的本是这户人家的顶梁,做着石刻古玩的营生,只为那几枚铜臭,他下远洋,去圣洲,一去就再没有回来!松夫人终日以泪洗面等他归来,以致将双目哭盲,小主人日日期盼,直到期盼变成失望,失望变成绝望,怨恨……松人走时,曾把我交给小主人,说‘等这颗种子发芽的时候,就是爹爹回来看你们的时候’,从此,小主人日日看着我,期盼着,但是他们从来不愿相信,我只是一颗石头,一颗永远不会发芽的石头……”
“多年以来,夫人的悲痛和小主人的怨恨无时无刻不在浸染着我,终于,我一颗石头也有了感情!百年间,我亲眼看着夫人和小主人流离世俗,无依无靠,最终相继含恨去世,我真的好难过,好恨!之后,我去圣洲追寻松人,可是没有找到,我便盘踞在神洲与圣洲之间的路上,我痛恨那些为了臭铜烂银而抛弃妻子的人,我也同情夫人和小主到死也居无定所,所以我把那些人全都抓到岛上,给可怜的夫人和小主人修建世上最华丽的宫殿!”
岁尘随之看到这样一幕幕画面:
门前杨柳树下,男子和女子难舍难分,他们脚边的小女孩儿只是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看着爹爹和娘亲,然后从爹手里接过那一颗石子。可转眼,母女两个已在旁沱大雨中漂泊,妇人一声悲鸣,最终气绝,女孩儿恸哭之声不绝于耳……
眼前的景象如纸片片脱落,岁尘恍然惊醒,只见面前的石妖再次轰然炸裂,变成一地碎石,这一次,它再也没能复位。
而兮萤手中的天穹剑,此时刚刚褪去光芒。
……
再次登岛,岛上已全然不是刚才的景象,一地乌血和尸体荡然无存,将其取代的反而是遍地香草鲜花。
凄风苦雨一扫而尽,转眼生机盎然。
一地碎石闪烁起阵阵红光,如几个人预料,石块幻化成一把剑。白骨所制,棱角锋锐,正是地阳剑!
此间事了,又将踏上各自的归程,蓝兮萤不免伤感,究竟还是不舍的,毕竟有他们陪伴的那段时光,实在太过美好。
“不必感伤,现在还不是分别的时候,我和若仪出山就是来找你的。”芊羽寒道。
“什么意思?”兮萤看出芊羽寒的神情欲言又止,话里还有未说尽的话。
“掌门百年前已经有所预料,你会与轮回之门扯上关系,他叫我们在时机到来之时,给你带一句话。”
“什么话?”听过太多人的劝阻,蓝兮萤属实是进退难安,一开始的坚定已不再有。
“他说,找到轮回之门,进入其中以后,不论成败,希望你能给世人一个明确的答案,否则关于轮回之门的谜团不解,后世千千万万的人不会甘心,还会有更多人走上这一条路,甚至像鸿渊道祖一样,步入歧途。如果你能做到,最后无论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荼蘼峰都不会坐视不管。”
“掌门他……”在荼蘼峰那么多年,兮萤在山里就没见过掌门几次,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混元仙尊,蓝兮萤一直觉得他和她们隔着一片天地。
“别看他对我们不管不问的,其实他作为一派掌门,也在暗处关注着我们每一个人。”芊羽寒想到掌门嘱托时的情景,那一句句,是那么沉重,那么感伤,像即将要永别的离舍,让她是那么不安。
蓝兮萤微微点头,其实她何尝不明白,自己初上荼蘼峰时,一说起身世和爹爹,他就失控至此,这么多年隐姓埋名,经营荼蘼,在暗处保护着八大山庄,他也用心良苦。
“该说的也都说了,我们先回去复命了,师妹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传唤我们。”
两个人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远,兮萤只能一边惭愧一边感恩着。
……
再返圣洲,天穹地阳齐发力,整个圣洲大地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沉陷了几分,其正上空的云气也发生几许微妙的变化,大大小小的湖泊江河纷纷汇集,奔腾于圣洲大地,风云变幻间,天降丰雨!
一切变化仅在不到一晚的时间形成,深深在睡梦中的人们对此恍然不觉。除了陈留城两个被惊醒的孩童……
刚到陈留许家,兮萤就敏锐地察觉到了里面的动静,入屋,见许氏梅迟与枫远两姐弟正在床上相拥而泣。
“怎么了?”头一次直面稚子恸哭,蓝兮萤很是无措,不知应如何劝慰。
“姐姐,我和弟弟想起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噩梦!”
“嗯!”小男孩紧跟着拼命点头,“那里黑压压一片,只有我和姐姐两个,我们踩着一地残肢和血肉逃跑,身后被很多很多鬼怪追赶,等到那些东西靠近了才看见,里面有爹爹和娘亲!他们浑身是血,张牙舞爪,抓住我和姐姐,啃咬我们的血肉……”
看到两姐弟如此举动,岁尘想起岛上的遍地血尸,一念陡起,她好像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一个一个倒在血泊中,受意念指引,她特地注意到两个正在惊慌奔逃的人,最终也还是不免倒地……
蓝兮萤很快心知肚明,自贪灵诞生于神圣两洲之间,来往其间的人从无一人能幸免,许氏姐弟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结局如何,不难看出,必早已走上死路。
“小梅,小枫,你们要好好活着,等以后有了能力,就帮助像你们一样的孩子,免受骨肉分离之苦。”蓝兮萤最终没有把真相挑明,给他们留一份念想,总是好的。
姐弟俩向来偏安陈留城这一隅之地,没有机遇去见识什么什么天上地下的,对这些也不是很懂,只是懵懵懂懂地点头。没有得到期待的回答,童颜不隐,两姐弟脸上都是大写的失落。
“姐姐教你们一招,它叫‘神遁之术’,答应我,要去帮助别人。”兮萤说着,拿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手绢交到姐弟身上,梅迟与枫远不是很懂两位大哥哥大姐姐今天说的,但是他们都记住了这一席话,并重重地点了头。
一夜过去,蓝兮萤与岁尘相继同陈留一家和沙陀国主道了别,二人走后,久旱之地逢甘霖,久涝之地逢晴空,连年天灾竟是一朝尽去,陈留老翁日日观湖预测天象也成为可有可无之举,沙陀国主以仁义施,今后也当不会再受非议,更能安心施政了吧。
这一趟走来,取得天穹剑和地阳剑两脉,并及时将一贪灵铲除,又结一善果在人间,两人乐观的出了沙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