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说书人
“走,去看神女!”吃过饭,我便拽着寒倾墨向矗立在广场中央的女神像走去。
一睹曾救下族人数名祖先的仙女的样子,是我刚来到这里时,便种在心中的愿望,但之前因为身份所限,再加上之后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我并没有没机会接近神坛,所以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
“哇~~,真高啊……”还未近前,看到那个依据仙女的真实容貌雕刻出的、足足有两层楼那么高的石像,我忍不住啧啧称赞。
看来,在族人们的心里,那个曾救了族人祖先的仙女有多么伟大神圣。
“切,目光短浅。”闻言,寒倾墨不屑一笑,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道,“这种石像,不过是本皇子见过的最高的石像的,十分之一而已。”
“那么高?!”我大惊,难以置信地开口。
“嗯~~”寒倾墨不无得意地点了点头,看上去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
走到石像对面,我屏气凝神地望向那张心驰神往了很久的,仙女的脸。看到这个传说中心地善良,见义勇为,法力高强的仙女的样子,是迄今为止,我最大的愿望了。
“竟然是……是她?!!”目光刚落在石像的脸上,我便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眸,震惊的后退了几步。
这个我满心崇拜的仙女,竟……竟是我曾在梦中遇见的,那个面目狰狞,要我“血债血偿”的女子!
“这个仙女,你认识?”寒倾墨亦是一惊,道。
“不,不可能,它不可能是她!”我有些无措,心中顶礼膜拜的偶像,突然变成梦中要杀死自己的仇人,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她们只是长的,很像罢了。”
“你之前见过她?”闻言,寒倾墨诧异道。
“是,不,是在梦里,我曾在梦里,见到过一个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我的大脑有些乱,“只是……那个女子,是想要了我的命……””
在做那个离奇的梦之前,我并没有见过神女,连她的石像,也从未看见过,那为什么,我会在梦里见到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
“是不是很久以前,你见过她,只是你现在忘记了?”看了看石像,又看了看我,寒倾墨道,好看的眸子闪过一抹沉思。
“不能啊,我才诞生几个月不到,怎么会见过已经离开了这里五百多年的人?”
“可能你的真实年龄,并不是几个月,而是已经……”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寒倾墨抬起头,目瞪口呆地将我望着,半晌后,方才缓缓开口。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把剩下的话,付于意味不明的空白。
“什么意思?”我道,又惊又急。又说那种我难以理解的话,可不可以把话直接说明白,我脑子笨,理解起来很困难啊喂!
“没什么。”寒倾墨道,又意味不明地打量了我一眼,“即使你是个已经有了几百岁的老妖怪,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下了什么重要决定一样,有些认真,而且还在“老妖怪”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几百岁?我怎么可能有几百岁?!如果有的话,我不可能对以前的事,没有任何印象!”这回我明白了一些,道。
“除了这个,还有之前从窗口飘进来,替你愈合伤口那些的蓝光……都令我们人类觉得匪夷所思。”寒倾墨单手支颐,陷入了思索,“恐怕这些诡异离奇的事情,和你的真正身份有关。”
之前寒倾墨说,我是不是人类,我觉得他说的很对,人类确实不可以死而复生。可是,虽然已经确定了我并非人类,但到底是哪个族类的,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那……你能根据这些,猜出我的真实身份吗?”我道,不无期待地将寒倾墨望着。在我眼里,他这么理智沉稳,聪明伶俐,一定能解决很多我解决不了的难题。
“人妖殊途。我是人类,对你们妖怪的事儿一窍不通,而且,凡人是无法接触妖怪的,一旦接触,就会被妖怪当成异类杀死,你的身世,恐怕只能靠你自己去寻找了。”似乎也觉察到了我的期待,皱起眉头,寒倾墨道,虽是拒绝,口气听上去却带了那么几分不甘心。
“好吧……”
“传说,三百年前,有两个少年,一个白发银袍,一个蓝衣红眸,为了匡扶正义,联手杀上了为祸人间的魔族……”巫师的声音打断了我们,转过身,我看见巫师坐在神坛边的台阶上,正在给村民们讲故事。
“巫师,这个故事昨天讲过了,讲……讲前天讲过的吧!”一个听故事的村民打断道。
“前天讲的?”寒倾墨一愣,道,“为什么不让他讲新故事,难道他只会旧的?”
“巫师讲的都是近百年间发生的名人轶事、神魔传奇,没有类似的传奇发生,怎么会有新故事?”闻言,另一个村民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对寒倾墨笑道。
闻言,寒倾墨不再言语,只是眼底流星般划过一抹微不可见的亮光。
我特别喜欢听故事,所以不管巫师讲的是不是旧故事,我都会听的专注入神,一场不落的给他捧场。
“好,那本座就给大家讲昨天的故事——斥子。”闻言,巫师笑着妥协道,为自己虽然讲的是陈词滥调,村民们依然肯过来给他捧场,而感到欣慰。
“现在扰乱三界的那个斥子,身份已经确定,就是灵兽族的一只灵兽。不过在一千年前的三界之战中,作为惨败的一方,灵兽一族的佼佼者全部陨落,灵兽一族也因此迅速衰落,沦为三界最劣势的存在,被神、魔、妖三族任意欺凌。”
“之后,因为这个斥子出在灵兽一族的缘故,灵兽不仅没因为多了这个一个法力逆天的族人而重振雄风,背上了人人唾弃的骂名,为灵兽族的境遇,雪上加霜。”
“更可气的,是那个斥子本身也是个不务正业,离经叛道的主,不仅对灵兽一族不闻不问,还四处制造事端,直接激起了神、妖、魔三族的公愤,让灵兽一族在三界中步履维艰。”
“据说啊,这个斥子在杀人前,要先问问对方有没有妻子儿女,有,他才会痛下杀手,而这样做,只是因为他喜欢看别人失去亲人时,痛不欲生的样子,真是令人发指啊!”
怪不得之前巫师说斥子会给三界带来浩劫,这种斥子对三界而言,真是一个灾难!听完故事,我心道。心想,若是我遇上了这个凶残狠辣的斥子,一定要将他大卸八块,听那些枉死的冤魂报仇。
“还想听吗?”讲完了今天的故事,寒倾墨对坐在门口的我,道。自从从广场回来之后,他便开始练习着讲故事,而我则是他唯一的听众。
“嗯!”我用力地点了点头。自从听起他的故事之后,我便再也没去广场上排队听巫师讲故事了。
寒倾墨讲的故事,比巫师那些翻过来掉过去的旧故事,有趣儿百倍,若他只讲半段,讲过的便让人意犹未尽,若他全部讲完,则讲完便让人回味无穷。而且,他的故事似乎永远也讲不完,还没有一个重复儿的,也不知道他那小小的肚子里,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彩纷呈、各式各样故事。
“大傻瓜喜不喜欢寒倾墨讲的故事啊?”得意一笑,寒倾墨道,拿起我给他买的扇子,像说书人一样缓慢而有节奏地扇起来。
“喜欢!超级喜欢!”我道,情不自禁地拍起手。
“那我们这个说书馆,明天就开张!”
“开……开张?”我一愣。
“是啊!从明天开始,我就要说书挣钱了!”
“不用你挣,我养得起你。”
“本皇子又不是废物,才不要一个小女娃养!”故作高傲地仰起头,寒倾墨道。
“谁是小女娃,我明明比你大!”
“你只是长得比我大好吧?”抬手给了我一爆栗,寒倾墨有些宠溺地开口。
“走,去河里洗个澡先!自从遇见你,还没见你洗过澡呢!明天馆子开张,一定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说着,寒倾墨就把我向门外推。
“好好好,晚上去!新馆子开张,我绝对不给你拉分哒!”
等天彻底地黑了下来,我才敢来到河边。为了不被族人发现我身上有不同于人类的地方,把我赶出村子,我从来没有像其它人一样无所顾忌地在河里洗过澡。
所以,这是我从诞生到现在,第一次给自己洗澡。
此时正是盛夏,河水并不刺骨,而是带着白日里太阳的余温,温温凉凉,十分舒服。今天的月亮格外的圆,银色的月光一泻千里,让整个山村如沐浴在云雾之中,如梦似幻。
不知洗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片茂密的树丛后响起:“洗完了吗?”
是寒倾墨。说是我洗澡,他竟也来了。
“想洗澡不告诉我!来啊,一块儿洗!”感受着水花洒在自己身上的温润,我不无享受地开口。没想到被水湿润身体的感觉是这么舒爽,而今晚的夜色又这么美丽,一边玩水一边赏景,真是乐不可言。
“喂,怎么不说话了?来的时候不跟我一块儿来,现在又躲在树后面不说话,怎么了啊你?”
“大傻瓜,男女有别不知道吗?!”片刻后,树丛后方再次传出寒倾墨的声音,不过这声音听上去竟有些生气。
“额……你……你那么小,和我不存在……有……有别一说……的吧……”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不小了!大傻瓜,你以后要给我牢牢记住,不是同性就有别!女孩,尤其是你这种弱女子,一定要和所有异性划清界限!”树后的寒倾墨带着教训的口吻开口。
“哦……那……那你不洗澡过来干什么?”
“是怕你被水淹死啊大傻瓜!”
“……”我无奈的吐了土舌头:我哪有那么笨?这个地方的河水才刚刚过膝好吧。
“完事啦!”洗完澡,我对躲在树丛后的寒倾墨道。
“你怎么洗得这么慢……”寒倾墨道,一脸不耐烦地从树丛里走出来,却在看到我的瞬间愣在了原地。
“你……你怎么了?”见他目不转睛地将我望着,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我不禁有些害怕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没想到你长得竟是这个样子……”寒倾墨缓缓开口,眼底划过一抹羞涩,他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又道,“你刚才,真的只是在洗澡?”
闻言,我忍不住老脸一红:其实整个过程,我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洗澡,其它时间都是在玩水。
“怎么不说话,做贼心虚了?”
“也……也玩了一会儿水……”
“怎么玩儿的,是这么玩儿的嘛?”说着,寒倾墨弯下腰, 突然撩起一片水花向我身上泼来。
“你……”我一愣,不知他要干什么,看到他含笑的目光,方明白他是在与我玩闹。
“是!”我道,一边笑一边撩起一片水花回击过去。
“谁让你玩水的?!”他道,带着质问的口气,又一片水花打过来。
“我乐意!”我道,捧起一捧水便向他身上泼去:泼我还要找理由,我才不会让他得逞!
“你这个坏家伙,竟然敢上双手!”他故作不平,俯下身,双手撩起一条长长的水带向我身上淋来。
“啊!”一声尖叫,躲避不及的我被他淋湿了半个身子。
“好啊你!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说着,我挥舞双手便向他扑了过去……
我俩你追我赶,你攻我躲,水花一片片落在对方身上,激起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亦激起对方一阵阵又惊又喜的笑声。水花四溅,笑声起伏,从诞生至今,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没想到,一向老成沉稳的寒倾墨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不过,和老成沉稳的他相比,我更喜欢现在这个,简单随心,无忧无虑的他。
玩够了,跑累了,我们方才慢慢地停了下来。刚准备回家,寒倾墨突然从河里抓了一把臭泥,用力地抹在我的脸上:“这样就不会有人打你主意了,虽然那个种马不一定。”
他说的种马,便是村长。自从知道村长对我提出过那种要求之后,他便给村长起了“种马”这个外号。只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口气中带着主人公似的霸气,仿佛我是他的一只宠物,或者一个私有物品。
“可……可这个泥……太臭了……”我耸了耸鼻子,有些嫌弃。
“先忍一忍啦,安全最重要!”
“好吧……”他虽然比我小,心思却比我缜密周到许多,所以我很听他的话。
说书馆一开张就收到了出乎预料的反响。
起初,只是出于好奇来看热闹的人,听寒倾墨说了一回书就上了瘾,导致接下来的每一天,城隍庙里人满为患,想找个用来听书的好位置都很困难。
在说书馆步入正轨后,寒倾墨便和前来听书的人收取一些微薄的报酬,而光通过从听书人那里收来的钱,寒倾墨不仅成功养活了自己,有时候还能替我解决衣食问题。
不过,因为喜欢听他说书的人太多,刚开始那几天,我这个最忠实的小书谜每次从医馆回来,都会被摩肩接踵的听书人挤到门外,每次都听不上他说的书。后来,寒倾墨为了让我也能听到他说的书,特地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为我留出了一个“贵宾”位,解决了我听不上书的烦恼。
没想到在听书这件事上,“吃白食”的自己能被他如此优待,因为他“特别关照”这件事,我感动了许久。
本来,决定暂时留在这里后,我想不时地去山里寻找自己的父母,因为寒倾墨说过,我是妖,那我的父母定然也和其它妖怪一样,生活在不见人烟的深山老林里,但寒倾墨说,山里太危险,让我等找他的人来了,或者自己会使用妖术,可以保护自己之后,再去深山里找。
于是,我便安安分分地呆在村子里,过着夙兴夜寐的人类生活。
一转眼,到了七夕。村里的少男少女们,一大早就离开村子到外面去玩儿了,本来师父也让我去的,只是我知道,七夕是成年人类的节日,我虽然长了个少女的身体,但真实年龄却还不到三岁,便找个借口留了下来。
不过没了那些少男少女的欢声笑语,这个村子变得委实沉闷了许多。现在唯一能激发我热情的,就是早上出门前寒倾墨对我说的,会特地为我准备的午饭。
熬到了中午,我马上回家吃饭,还未到家,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门口等我。
是寒倾墨。
看见了我,寒倾墨微微一笑,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毫不顾忌地跑过来拥抱我,而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挺直的身体加上脸上温和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
他本就长得俊美出尘,如今敛去任性率真的孩子气,竟给人一种长大成人的错觉。我不禁有一瞬间的晃神:如果他真的长大成人了,一定会有很多女子想嫁给他吧。
虽然我不知道嫁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嫁给一个人就可以永远和这个人在一起了。所以我想,肯定会有很多女子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有鱼,”见我走到了跟前,寒倾墨低下头缓缓开口,脸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听到他对我的称呼,我一怔,他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以前,他一直管我叫“大傻瓜”来着,虽然不好听,但是听得久了还是觉得这个称呼更亲切一些。
“嗯。怎么?”
“我今年,十二岁了。”他道,欲言又止。
“嗯,你又长大一点儿了。”
“不是,”他反驳道,似乎对我的反应有些懊恼,“在我们天启,十二岁就可以……就可以定亲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低到近乎呢喃。
“哦。”我诧异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无奈的看了我一眼片刻,他方释怀似的叹息了一声,“你……你听我讲了那么多故事,最喜欢的是哪一个?”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目光缓缓移上我的脸。
“都喜欢,你讲的故事最有趣儿了!只要是你讲的,我都喜欢!”我道,对他的崇拜溢于言表。
“哦。”他却没有看我,而是在目光与我相触的瞬间害怕似的躲开了去,让我一头雾水。
深吸一口气后,他再次开口,目光在四周不安地游离,始终不肯正眼看我:“我讲的那么多故事里,我最喜欢的,是妖和人的绝恋。我希望我也有一场这样的恋爱,无关种族,生死不弃。”
“哦。”我应道,心里却忍不住纳闷:今天的寒倾墨看上去为什么这么奇怪?
“有鱼,这个,送给你!”他突然道,似用了很大的勇气,话音未落他已把一个金闪闪的东西递到我眼前。他望向我,好看的杏眸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异样的光彩,比撒下了一把星辰还要耀眼。
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目光落在他递过来的东西上:那是一只一寸长短的簪子,簪头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蝴蝶,闪闪发光栩栩如生,很是漂亮。
“哇,好漂亮啊!你从哪里弄来的?”接过簪子,我一边把玩一边对寒倾墨道。
“是我用说书挣来的钱从簪子铺里买的。”寒倾墨得意地挺了挺胸脯,旋即冷下脸,不无严肃地道,“这可是簪子铺里最贵、最好看的一个,我好不容易从那些到铺子里买定情信物的少男少女手中抢到的,你可不能给我弄丢了!”
“这么贵重啊?”我一惊,忙停止把玩,把簪子小心翼翼地放回掌心,“那当然不能弄丢!”
“大傻瓜!”闻言,寒倾墨不仅没开心反而皱起了眉头,气呼呼地吼道,“我说你不能弄丢它不是因为它贵重,是因为这是我给你的!”
说罢,仿佛怕我不同意似的,他意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是我这个堂堂天启王朝君主,寒轩辕的第九个儿子,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启盛皇子送给你的。”
“哦。”我再次乖巧应道:虽然不知道皇子和普通百姓有什么不一样,但只要他不再生气,我愿意顺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