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蒋如出嫁
“不……”还未站稳,愧疚感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我溺毙。
“不……木瑶……木瑶……”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有鱼姐姐……再见……”嘴角扯出一丝嫣红的笑,木瑶道,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跌落尘埃。
她的倒地,让我那只穿过她胸膛的手脱离了出来,我怔愣地看着手里不知是血肉还是五脏的碎片,如五雷轰顶:
我竟然,杀了木瑶?!竟然,亲手,杀了木瑶?!!
不,不是的,不是的!!我不能让她死,不能——!!!
双手按上木瑶的胸膛,我发了疯般把身上能输出的所有能量,接连不断地注入木瑶的身体:
“不要死!你不能死!不能死!”
“醒过来!求求你,给我醒过来啊!”
“木瑶,你坚持住,不要放弃,不要!”
……
我拼了命地把身上的魔气注入到木瑶体内,最后魔气耗尽,竟第一次调动出了天生便存在身体里的、一点儿也不受我控制的冰能和火能。
耗完了魔气我就用冰能,快用完了冰能我就用火能,快用完了火能再继续使用已经恢复了一部分的魔气,用完魔气再用恢复了一点儿的冰能……
不知这样反复了多久,我的手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这只象征生命气息的手如惊雷在心头炸响,我大喜过望地抬起头,对上因为我接连施法,眉毛睫毛上挂满了冰碴的木瑶。
“有鱼,你现在,彻底赢了。”木瑶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倒在了木瑶的身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是七天后,我坐在灌满药水的木桶里,身上缠满了绷带似的黑色长条状物体。
但它不同于绷带,而是带着粗糙坚硬的质感,贴着身体的那一面很粘,像胶水一样紧紧地贴在身上,让人很不舒服。
“有鱼,你的命,就这么贱吗,说不要就不要?!”刚睁开眼,木瑶的责骂声便劈头盖脸而至,“任何人,都值得你放弃生命吗?!还一个人情义的方式有无数种,不是只有死!何况,一段情义中本就不存在谁欠谁,愿意就来,不满就去,你情我愿。如果情义变成了负重,它便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这世间,没有人能决定你的生死,同样,你也不能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己的生命!”
木瑶的话如一道闪电划破暗夜,让我如梦初醒。
原来,如此。
情义对于我来说,确实已经因为太过看中,而成为了一种负担,无论是蒋如,寒倾墨,还是木瑶,都让我沦陷于一种,为了对方必须付出一切的责任感里,难以自拔。
情义带给我的,沉重已经多过了快乐。
望着眸光深沉的木瑶,我惊讶于她的理智,没想到一向看上去幼稚粘人的她,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或许人都是有很多面的,只是我没有觉察到罢了。
“可是,我确实欠你一条命啊……”我仍有不解。
且不说军营里的几万士兵,若不是她,我就会在入魔后第一个杀掉的,就是自己。
虽然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让我全部接受并改变,一时之间我还无法做到。
“你收留了我,提供我衣食住行,帮助我解开心结,这些对我来说不是恩情吗,我愿意怎么报用什么方式报,你管得着吗?!若是不想报或者不想用自己喜欢的方式报,你以为我会救你?!”
“你的意思是说,你救我是为了报恩?”
“对!所以你不用有什么压力也不用还我什么命,我们之间扯平了!”木瑶喊道,一气呵成,说罢不耐烦地扶了扶自己的额头,好像喊缺氧了。
呃……我确实挺不让人省心的。
再在人世历练几年就好了,毕竟从冰洞诞生到现在,我经历的人间岁月还不到八年。
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我想从药桶里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四肢发软,没有任何力气,刚从药桶里欠起身,就不受控制地跌坐了回去。
“扑通!”一声,我跌回去后,桶里的药水溅了一旁毫无防备的木瑶一脸。
“这是什么东西?”见状,我做贼心虚地瞥了眼身上绷带似的东西,忙转移话题。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该死的魔王玄冥,独自一人闯禁域,历经九死一生之险给你找来的凝神草。”木瑶道,语气激昂,好像魔王做了什么感天动地、可歌可泣的事情一样。
“然后尼?”我不以为意。
“这可是凝神草!”见状,木瑶竟然急了,好像我做了什么人神共愤了的事了一样。
“凝神草是啥?”我挑眉。
闻言,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木瑶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开口:
“你透支魔气又遭异能反噬,没有凝神草身体就会四分五裂,魔王取来这凝神草,是为了粘连你的身体,保住你性命的。”
“魔王为什么要救我……”瞥了眼被木瑶口中的凝神草捆绑成木乃伊的自己,我若有所思地垂眸,“对了,他还想让我成为他最厉害的傀儡,当然舍不得我就这样死了。”
闻言,眼底划过一抹不甘,木瑶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沉郁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见她不在说话,我闭上眼睛,凝神思索:
我身上虽然有魔种,但顶多是被魔种控制,失去理智胡乱杀人,却从未出现过昨夜那种,眼前出现幻象的症状。
我到底,是真的入了魔,还是中了别人所设的幻象?而如果是我中了别人的幻象,那设置这个幻象的人,又会是谁呢?会是白天想要了木瑶性命的,神族的那几个人吗?
我暗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样思考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因为如果没有很多的线索,这些问题现在的我根本解答不出来。
不过,虽然这次为了救木瑶我差点死掉,但也因祸得福,我发现了可以主动激发身上异能的一个办法:
耗尽身上所能后,绝地一博。
但学会如何控制魔术的我知道,这应该是激发身上异能的,最笨的办法了。但找到一个办法,总比毫无办法要好一些。
找遍天启朝所有的边疆,我都没有找到赵虎的音讯,而在不知不觉中,一个月的时光已悄然而逝。
有战士告诉我,可能他已经死了,而之所以没有留下一丝音讯,而是因为认识他的人,也都已经战死。
这个猜测让我十分震惊,也让我从未如此深刻地感觉到,战争的苍凉与悲壮。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拿着买来的五壶酒,坐在客栈的房顶上,一边喝酒,一边对着被战争硝烟弥漫的月色,吟诵起凡人的诗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有鱼姐姐,你不要喝了,喝多了从房顶上掉下来怎么办啊~~?我这么娇弱,可接不住你呀~~!”客栈顶层的屋子里,传来了木瑶发嗲的声音。
我们租住的客房在这间客栈的顶层,也就是和我坐着的这个房顶,仅隔了一个屋顶,所以我能清晰的听见她的声音。
“那我……那我飞下去喝……”我道,已经喝的有些神志不清的我,摇摇晃晃地从房顶飞下来,落进自己租住的客房里。
“哎呀,你好坏哦~~吓人家一跳~~!”木瑶再次嗲声嗲气的开口,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
我伸手挽住木瑶的脖子,将身子紧贴在她的身上,防止自己跌倒。
“木瑶,你说,这世界上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啊……”醉眼迷离的看向她的脸,我缓缓开口,带着酒香的气息喷在她雪白的脖颈上。
木瑶的身子似乎一僵,然后她抬起头,对上我微醺的双眼,半晌,方才缓缓开口:“你为什么不喜欢战争?”
“因为,我……我不想看到有人死去,我想让……让这些无辜的人……都活着……”我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结巴地开口。
“傻瓜,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一直活着的,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使命和责任。”
“什……什么意思?”醉意上来的我,思维迟缓,已经开始听不懂木瑶说的话了。
“就是……”木瑶突然俯下身,然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在了我的唇上,我有些不舒服的皱了皱眉头,想说话却因为嘴巴被堵住只能发出“唔唔”的模糊声响。
过了片刻,木瑶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不舒服,将堵在嘴唇上的柔软弄开了。
“有鱼,本尊爱上你了——从你不顾一切地要救活我的那一刻起。”我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却不知道究竟是谁。
“你……”用最后的一丝清醒说出一个字后,我便倒在了木瑶的怀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清晨,我看了眼睡在自己身旁的木瑶,叫醒她,准备和她回柳城。
赵虎已经战死的那个猜测,有九成都是事实无疑了,那无人认领的,掩埋在战场的死尸,不知哪一个,就是赵虎的,但我还是不忍心将这件事告诉蒋如。
或许,他只是受伤了被沿途百姓收留;或许他不当兵了,做了别的事情……哪怕还有一丝其它的可能性,我也不想掐断蒋如的希望,让她,万念俱灰。
若是我,深爱的人死去,我定是要随他,一起去的。独活本就艰难,何况还,永失所爱。就当,我从来没有找过赵虎吧,他还是那个有无数种可能下落的,音讯全无的人。
“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被我摇醒的木瑶,像犯了错误的孩子,红着脸,一脸忐忑的将我望着,道。
“叫你起来,我们今天回柳城啊。”我道,对她的异常有些不解。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记得啊,”有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我如实道,“昨天晚上怎么了?”
昨天喝醉酒后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但也不需要记得,有木瑶在身边,也不会发生什么危险。
“没,没怎么,”松了口气,木瑶继续道,眼底却划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失落,她利落地起身,开始穿外套,“就是想告诉你,昨天你喝醉了,说了一夜的傻话。”
她不需要穿别的,因为我们睡觉的时候,都是穿着里衣而卧的,木瑶是因为心结未解感到害怕,我是因为她心结未解不敢乱脱。
“哦,那我都说什么了呀?”闻言,我不无好奇地开口。
“也没什么,就是不想让这个死的那个死的,傻话。”嘴角微扬,木瑶开口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口气里竟带着像男子对自己恋人一样的宠溺。
“哦。”
一年的时间,柳城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或许街上的人有些改变,但柳城人太多,我又不善于认人,和我没有过多交集的人很少有印象,所以即使真的多了或少了几个老面孔,我也看不出来。
但这里,有一个对别人来说无关紧要,但对我来说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就是,蒋如的出嫁。
刚走到蒋如家的门口,我就看到了贴在门窗上刺目的囍字和挂满房屋的喜绸。
“蒋如呢?”放下因御风之故不得不拽着木瑶的手臂,我冲进屋里道。
见是我,蒋如的母亲忙道:“这几个月你去哪儿了?!最近蒋如一直念叨着你呢,恐怕你错过她的婚礼!她刚出嫁,往街南去了,你赶紧追,或许还能赶的上!”
闻言,我立即施展瞬移术,向街南奔去。
她怕我错过她的婚礼,我更怕我错过她的婚礼!
蒋如,等我!一定要,等我!
想着,我用尽全身力气,将瞬移术施展到极致,终于在几个呼吸间便找到了蒋如。
此时,时间就是一切,多争取一分,我就能和蒋如多相处一分,这是蒋如和我之间所剩下的,互相陪伴的最后时光了!
“蒋如!”我大声道,张开双臂,拦住蒋如的花轿。
随着这近乎呐喊的一声的出口,泪水陡然模糊了双眼。
轿子里的人似乎一愣,然后我看到轿帘猛然被人掀起,看见是我,那人直接扯掉了头上的红盖头,跳出轿子向我奔来。
扯掉盖头的她眉黑唇红,如花似玉,一看就经过了十分精心的打扮,瞬间便吸引了路边百姓们的目光。
提前揭开盖头、下花轿,都是新娘的禁忌,但她完全没有在乎别人的目光,就这样毫不忌讳地向我冲了过来,可见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么重要。
望着这个向我跑过来的,花枝招展的少女,我想起了我们的初遇,想起了我们的第一次重逢,我还没有和这个善良可爱,古灵精怪的女孩相处够,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分离了呢?!
“有鱼!”她大叫一声,用力地扑进我的怀里。
这声音中充斥着惊讶、欢喜、留恋、不舍……各种情绪,让我只想哭。
“有鱼,我以为你参加不了我的婚礼了!你去哪儿了,怎么消失了这么久,整个柳城人都没有再见过你!”蒋如道,目光中满是嗔怪和担忧。
看着她的样子,我有些自责。走之前我应该告诉她一声的,这样就不会害她为我担心了这么久。
得知凌风为了救我堕魔后,我每天都在为他担心,这种抓心挠肝的担心,几天都难以忍受,何况是一个月?
是我的思虑不周伤了她。
“我有些事情,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我道,依依不舍地把目光移上她的脸,心中有太多想对她说的话,以前的,分别后的,现在的,七天七夜都说不完,但最后却只化作一句,“蒋如,可以不走吗?”
话音未落,泪水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闻言,蒋如的眼泪也流了下来,而且流得比我还多,像断了线的珠子。
见状,我忙抬手去擦她脸上的泪痕:
“不要哭,哭花了妆就不好看了,你要做这世界上最美的新娘的。”
“傻有鱼,”从脸上扯出一丝笑容,蒋如道,“这种事怎么能说不走就不走呢,我现在是嫁人啊。”
“蒋如,悄悄告诉我,你爱这个马上要娶你的新郎吗?要是不爱,我现在就带你跑路,绝不会让你委屈自己!”靠在蒋如耳边,我小声道。
我今天没戴面具,没人知道我就是黑龙侠士:带蒋如逃婚要掩人耳目,否则若是被传了出去,恐我二人日后无法再在柳城立足。
“有鱼,别做傻事。无论爱与不爱,我都决定嫁给他了。”蒋如正色道。
“那赵虎呢,你不等了吗?”
“我等不到他回来了。”叹息一声,蒋如抬起头,目光掠过我,望向远方,她的目光深沉而悠远,仿佛落在了时光的某段深处,“有鱼,你是魔,不像我们凡人,只有不到一百年的寿命,我们的人生很短暂,青春,更短暂,我等不起。”
一百年……
闻言,一抹惆怅掠上心头。
人类一生,不过百年,而魔一生,也不过万年罢了。对她而言,百年短暂,对我而言,万年又何其长呢?
无论生命有多长,都无一例外地要经历幼小,青春,中年,老年,我不想在对魔来说短暂而会逝去青春里,错过所爱。
但对于我在意的蒋如,我的想法却与自己截然相反。
是啊,或许赵虎,永远都回不来了。
虽然觉得她的放弃让这份本该充满浪漫与传奇色彩的爱情留下了一抹难以抹除的遗憾,听到她的话后,我却也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她就不用再承受那种莫测的煎熬和痛苦了。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为等一个凶多吉少前途莫测的人,孤独终老的勇气的。
我理解她。
“蒋如,祝你幸福。”握住蒋如的手,我真挚地道,“虽然你嫁了人,但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来找我,我帮你出气。”说着,我把标有“有鱼”印记的黑色烟花,塞进她的手中。
“嗯。有鱼,希望此生你能得你所爱,与你所爱,共结白首。希望你,比我幸福。”蒋如道,一字一句,句句情深。
“嗯。”
蒋如就这样,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