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她的选择
王府里张灯结彩,星烨城火树银花。闵斓王大婚,陈汉国举国同庆。
阿鸢此刻静静地坐在县主府,她自己的床榻之上。
手边是大红的嫁衣……
明天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再有几个时辰,他就会来迎娶她。
泪水从眼角滚落……
她想起来了,她全部都想起来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就在昨天,闵斓王外出有事。她鬼使神差得又跑去了书房的密室,将其余两箱画轴通通打开了……
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一下子涌进了她的脑海。她只觉得头痛欲裂,狼狈得跑回了县主府。
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大红的嫁衣,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砸在嫁衣之上显得那样不祥。
“阿鸢……”
闵斓王突兀的出现在屋内,惊慌无措的俯下身,紧紧地握住阿鸢冰凉的双手。
“闵岳,你来了……”
阿鸢略微的低下头,静静的望着闵斓王。
闵斓王对上阿鸢布满泪痕的面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要从身体中抽离。
他刚一回府,就听下人说阿鸢在书房里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匆匆得跑回了县主府。
他匆忙的跑去书房,见到敞开的密室里是散落了一地的画卷……
脑海一片空白,但愿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
他急切得跑到她面前……可阿鸢此刻的样子打破了他所有的侥幸。
“闵岳……”阿鸢淡淡的开口。
闵斓王的心骤然缩紧,几乎是有些癫狂得紧紧抱住阿鸢单薄的身躯。
“阿鸢,别说话,什么也别说。阿鸢求你……”
闵斓王的脸上压抑着痛苦和紧张,语无伦次的抱着阿鸢苦苦的求着。
原来一切真的只是他在自欺欺人……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他还是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想同阿鸢问个清楚明白。
阿鸢只觉得口中苦涩万分,喉咙里也是干枯的难捱。
“全部……闵岳,我记起来了全部……我看见了你的画……”
“不……不……阿鸢……别再说了……”闵斓王满目凄然得抱着阿鸢低声的嘶吼。
“闵岳,我不恨你了。可我……也没办法再嫁给你了……”阿鸢语气淡淡的,仿佛在陈诉着别人的事。
“可你说过你原谅我了,是你亲口说从前的事你再不追究!”闵斓王双目赤红,抱着阿鸢的身躯不住的颤抖。
阿鸢面上浮现一抹苦笑,淡淡的说道:“是个误会,彩凤楼赌酒……那一晚,我以为你轻薄了我……”
闵斓王痛苦的摇着头:“阿鸢……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是么?”
阿鸢缓缓抬手,轻柔得拭去了闵斓王眼角的泪。
“你了解我的。闵岳,这一次,就放我走吧……”
闵斓王闻言,怔愣许久……
最终颤抖的松开阿鸢,满目赤红,凄然悲凉得注视着阿鸢良久良久,仿佛这样静静的看着她什么都不做,时间就会静止,阿鸢就不会走。
“是我的错,是我太天真,竟真的相信你记起了一切后还愿意嫁给我。”
闵斓王又沉默了良久,最终哽咽的说道:“阿鸢……你自由了……”
过了一百年,重活一世,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对闵斓王是不同的,可她至始至终,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面对那些过往。
阿鸢红着眼眶,低喃道:“闵岳……收回蓝鳞软甲吧。”
闵斓王闻言,背对着阿鸢站起身,落寞又坚决的说道:“蓝鳞软甲亦或是我的命……阿鸢,你选一样带走吧。”
“闵岳……”
“这是我最后的让步。”
阿鸢深深得凝视着闵斓王,他了解她的个性,所以选择放手……而她又何尝不了解他呢,他有多执拗没人比她更清楚。
“罢了……”
九月的天气已经微微转凉,阿鸢策马奔跑在官道上,任由夜风将她的泪珠吹散。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直到视线变得模糊再看不清前路,阿鸢终于紧勒缰绳,猛然停下。
空旷萧肃的官道上,阿鸢伏在马背上崩溃大哭。
忆起前尘往事,此刻她不想见任何人,亦不想与任何人再纠缠不清。
不论是闵斓王还是金雁翎……
雁翎复活了,一百年了,他们分开一百年了。她本应该有很多话对他说的,可她又有什么颜面再去面对他呢?面对他又能说什么呢?
她终是有负于他……
她背叛了雁翎,亦背叛了自己的誓言。
就算那个人对她强取豪夺,就算那个人将她视为禁脔极尽搓磨……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的心还是因这样一个混蛋而不受控制的动摇了。
阿鸢只觉得此刻心如刀绞,裂开了一般的疼。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身体不由自主得缩成一团。
怀里还藏着那只血色的锁灵簪……
喉咙处涌出一股腥甜,阿鸢狠狠得吸了一口气,想将这一切过往都咽下。
重活一世,她忘了一切,只当自己是陈汉国众星捧月的斓鸢县主,她打小长在紫宸宫不识人间疾苦。
永相国山河破碎,东明国修士横行,两国百姓苦不堪言。陈汉国则是国泰民安政通人和,她自幼生长在陈汉王宫,自然对永相国和东明国百姓所受之苦无法感同身受……
如今她恢复了记忆,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她再也无法做到置身事外。
上一世,她天生媚骨,是名副其实的祸世妖女。
她曾以为只要自己不作恶,哪怕她真的是妖女的命格也不会惹出什么祸端。
如今想来,阿鸢也觉得自己彼时天真的过了头。
多少人因她而死,多少人因她家破人亡。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些罪孽她都抵赖不掉。
手中的血玉簪被阿鸢紧紧地握在掌中。
大陆的战乱因她而起,那么就让她亲手结束这一切吧。
泛大陆的灵气再不应该这样肆虐下去了,锁灵簪也该回到它应该呆的地方去了。
星烨城距离乌拉善玉簪峰不下百日路程,她没有闵斓王的本事,只能靠着自己一步一步的过去。
夙兴夜寐,阿鸢不知疲倦一般的赶路。
星烨城,闵斓王府。
闵斓王落寞的独坐在空荡的大殿之内,这里原本是他命人新修的寝殿,他设想过千百遍,婚后要与阿鸢在这里交颈而眠永生缱绻……
阿鸢已经走了五天了。
那日与她分别,她当晚便骑着马一路向西,朝着流云城的方向急行而去了。
他输了,输的彻底……
原来,他在她心里始终不及金雁翎万一。
阿鸢她朝着永相国去了……甚至没有等到天亮,她恐怕是连一刻钟也等不及……
闵斓王仰躺在空荡的大殿之内。那日回来后,他似发了疯一般,将这里原本的一切毁了个干净彻底。
寝殿里所有的陈设,都是他遍寻四海找回来的。
大到床榻案几,小到一根丝线。每一件都是绝无仅有,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他只是想让她知道——她是他永远的唯一……
殿前明月高悬,又是一个月圆夜了。
闵斓王目光空洞得望着清冷的月光,自嘲的苦笑:“何苦呢……阿鸢,倘若你同我开口说想去天安城寻他,我也会送你去的。”
“你去寻他,可他又在哪里呢?他没道理不知道你的去向。阿鸢……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若他再不肯要你,你当如何自处呢?”
心口撕裂一般的疼……他视若生命的女人却被别人视若蔽履,偏偏这女人还甘之如饴!
“阿鸢……我不怨你弃我而去,我只怕你盼了一百年,最终换来的是金雁翎的轻视。如果是那样,我倒宁愿自己从未在你的生命里存在过。”
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闵斓王闪身出现在紫宸宫。
“皇叔……”
铭帝见了闵斓王,起身想要迎上去,却在见了他苍白寂寥的脸色后静默了。
铭帝抿了抿唇,他已经知道了,小皇婶又弃皇叔而去了。他不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才能安慰到闵斓王。
“铭儿。”
闵斓王开口,嗓音干哑得不成样子。
“皇叔……”
“皇叔要去做一件事情,若是我回不来……”
铭帝闻言,心下大骇,急步跑到闵斓王身侧,抓着闵斓王的手臂焦急的劝阻。
“不要,皇叔!铭儿求你,千万别做傻事!”
“只是说万一……”闵斓王苦笑:“铭儿,守好陈汉国。皇叔在边境设了禁制,只要我神魂不灭,必保陈汉国疆土稳固。倘若我不在了……”
“皇叔……不要再说了,铭儿求你别说了,铭儿很怕。”
铭帝的眼角不觉泛红了,他从未见过皇叔这般心灰意冷,哪怕是在当年斓鸢成为永相国皇后的时候。
从怀中取出一只卷轴,闵斓王将卷轴交到铭帝手中:“铭儿,倘若我魂飞魄散,这里封存的神力亦可保陈汉国百年,这里原本是你祖母留给陈汉国的,皇叔又加入了自己的神力。铭儿刻苦修炼,百年的时间足够让你变得强大。铭儿,守好陈汉国。”
“皇叔!”
闵斓王说完,不待铭帝回应,闪身消失在金殿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