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酒坊后,天色隐约亮了起来,东西两市的商家陆续关门收摊,青石板的长街上空荡荡的,安静的可以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顺着绿烟河一路往南,我很快找到了女掌柜口中的石庙,开启石庙的封印后,转瞬间来到一个绿意盎然的山谷中。
我一手指天,召唤出风雪。
我决定用最明显的方式告诉岑墨,我来了。
顷刻间,山谷里大雪纷飞,很快,铺天盖地的梨白就完全将蝴蝶谷葱茏的绿色覆盖了,飞落的山涧也全部冻成一串串晶莹的冰凌柱。
我一直站在原地,任由雪花堆积在身上,我相信只要他在这里,便会来寻我。
终于,在这苍茫的雪景中,我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向我走来。
“阿雪。”
他唤我的名字。还是那么温柔的声音。
他替我拂去满身的积雪,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
看他一身布衣,绾着发,和昔日那个九天上丰神俊逸的仙君看起来完全不同了,这不是我印象中的岑墨。
我忽然抓住他的手腕,释放出一些灵力,我觉得不对劲。
“我感觉不到你的灵息。”我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封印了。你现在看见的我,其实与一个普通凡人没什么区别。”岑墨回答,倒是十分的坦然自若。
我有千万句话想问他,我想问问他为什么,值得么,真正见了面,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我不由叹了一口气。
我随着岑墨走过被冰雪覆盖的小径,蝴蝶谷的南面,就是他家。
不,是他们的家。
我跟在岑墨后面,他身上的确附着着淡淡的妖气。我暗自思忖着接下来的对策,紧缩眉头,一语不发。
然后他说到了。我抬眼,面前是一间简朴的竹楼,周围用篱笆圈出一个小院,院里还种了一片茂盛的鸢尾花,细雪纷飞中,唯有那片鸢尾依然招摇着,在冰雪中开出蓝紫色的花。
妖气渐浓。
“阿雪,我有话要先告知你。”
他忽然站住,转过身来面向我,面色凝重。
“其实,我妻子并非凡人,她是修炼千年的蛇妖。一直没有告诉你,抱歉。”他顿了顿,接着说:“你此次前来,是不是因为九天上起了祸端?”
我点头。
“那,我不能让你牵扯进来。”
岑墨微微仰起头,他的眉梢和眼睫上都凝结了细细的白霜,他遥望着积满云翳的天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眼底流出一丝哀伤。
“哦。”我不置可否,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我掌心上飘浮,旋转,逐渐幻化成一朵极细小的鸢尾花。
“这不由你决定。”
话音未落。我迅速屈起右手三指,催起结魂印,迅速将手中的那簇冰花封印在他心口上。
岑墨失去了灵力,只得被我定住,他无法开口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我,那目光中透露着严厉的警告。
我并未理会。手腕一翻,掌中立刻凝结出一把三尺长的冰剑。现在天庭还不知道这蛇妖的事,我若此刻让她在世上永远消失,岑墨就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想到这里,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我从未杀过生,但这次,我不得不这么做。
岑墨,你恨我也好,将来报复我也罢。但我不能看着你死。
我御起风雪,腾至半空,没有丝毫犹豫,挥袖间剑气便凌空斩落,应一阵尖利的裂帛之声,满院的鸢尾被撕裂,化为蓝紫色的齑粉,那竹楼也应声轰塌,顿时烟尘弥漫。
我下了重手,一招毙命也是最痛快的死法,不会有太多痛苦。
天地间,白雪苍茫,万籁俱寂。
我缓缓落下来,忽然又有些觉得不对劲,眼前这片废墟中,虽然毫无生气,但也没有死气。仿佛是空的。
不可能啊。
我出手前,这屋子里一定有人。
除非她逃了?!
我凛然一惊,后背忽然袭来一阵劲风,我堪堪掠过,胳膊上被划出几道血痕。
这是岑墨的灵力,我太熟悉了。
他要来杀我,不奇怪。只是我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解了封印,恢复了灵息。
但当我回头看清那袭击我的人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吃惊。
那是个绿衣女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瘦弱模样,只是一双眼睛生的极美,额头上有一抹妖冶的红痕,她冷冷地盯着我,眉间凝聚着杀气。
不用说,她是岑墨的妻子。
但她身上不仅有妖气,还有风神族特有的灵息之气,我细细看着她额头的印记,那似乎是神族的徽记,忽然醒悟过来,原来岑墨并未将自己的灵息封印,而是统统给了她!
“哦。”我勾起嘴角,用剑尖点着她,一字一顿道:“那你,更得死。”
我心念如电,那蛇妖脚下立刻拔起数丈高的冰锥,她倒也敏捷,呼来疾风腾飞起来。
我紧追其后,换双手剑,数道剑气同时斩向她的结界。
毕竟是吞噬了神族的灵息,那蛇妖竟也挡下了我的剑气,她反扑过来,手上聚起的飓风好似一根无形的长鞭,猛地甩落。
我迅速结印,幻化出一道冰墙格挡。
嘭——
空气中激荡起一串金石交击的巨响,就在这响声中,冰墙碎成无数尖锐的碎片,向四周炸开。
这是最好的时机。
我重新运起剑气,激出十二分的灵力御剑她刺了过去。若这一击得中,她必死无疑,若不中,我亦逃不过这蛇妖的反击。
长剑离手,瞬间变化出无数分身,仿佛暴雨似的剑阵呼啸而去。
结束了。
那一袭绿衣仿佛折了翅的蝴蝶,在风雪中飘摇坠落。我瞥见她的眼神,那样的不甘,哀婉,而凄凉。
她重重地摔倒在雪地里,胸口被刺穿,鲜血染红了她的单薄的衣裳,染红了身下的一片积雪,最后,那血色蔓延开来,一直淌到我脚边。
她额头上的红印开始逐渐往外抽离出零星的光点,那是岑墨的灵力。随着她生命力的消亡,那光芒愈来愈强,最后汇聚成一道灵息,自动归位于原主人的身上。
她死了。
我杀了岑墨的妻子。
可仙妖有别,这是唯一的选择。只有杀了她,岑墨才能好好活下去。
知道天规无情,但我更恨自己的无情。我闭上眼睛,回忆起那抹绿色的身影飘摇坠地的情景,只觉得一颗心也跟着坠了下去,却只是下坠,伴随着漫天雪花永无止境的坠落着,坠落着,到最后完全冷透了。
喉头忽然涌起阵阵腥甜,我忍不住咳了一声,不料吐出一口鲜血。
原来是一柄利剑穿透了我的胸膛,这是我的冰剑。方才屠戮了那蛇妖的剑。
“为什么?”
身后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是岑墨的声音。
我缓缓回过头去,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那对漆黑的眸子里如今闪动着痛苦的泪光。
这是此生我见他,最后的一面。
“岑墨,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