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个的屋里,凌玥自己倒了酒,一口一口喝着少典上神送来的梅子酒,胸口悲愁翻滚。
想那少典上神,眉眼也是像她哥一样,神态举止却没有哥哥那样的稳重端庄。虽让人心喜,可是她忍住了,忍住了想要抱住他的冲动,也忍住了想要哭诉在人间的这五年来的辛酸,也忍住了想要说自己是如何日日思念他与父君。
那天,少典上神,如往日一样,拿了酒与蔬果,上云梦山找玄筠喝酒去。
他方拿着两个酒坛子,站在殿门口,看椅子上的玄筠一慵懒闲散的睡姿,就忍不住要吐槽几句,话刚要说出口,看了旁边站着的那小仙子,心喜得不得了,快步上前,打招呼,“玥儿,你也回来了。”
“好久不见,我带了青梅和酒,今日就喝这青梅煮酒。”挥手叫来了莫林,让莫林去厨房里取些生火的小炉子,以及喝酒的酒杯来。
玄筠沉默不语,眼不睁,口不开,一甩袖子,桌上就整整齐齐摆了几个淡蓝色青瓷的杯子,杯中有清水,一朵梅花漾起了波纹。
“玥儿,你怎么不说话?”再看那仙子时,那仙子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上话。
“好好的,高兴的日子。你咋就哭了。”少典最是见不得她哭,连忙上前安慰,又道,“老玄,你可是趁我不在时,欺负她了。”
玄筠,这才慢悠悠理了理衣衫,坐正了,缓缓道,“我哪敢?”
少典上神的发簪是一根古木簪子,衣袍颜色也略深,可看着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左右的凡间少年的模样,举手投足间,也似少年那般无忧愁无忧虑。
凌玥瞧了一会,面无表情的玄筠,自己哭成了泪人一样,他还是无动于衷。这般冷血,全然毫无舒绾的柔情。
凌玥抹了泪珠,挤了笑脸,迎着他,说道,“没事,只是觉得少典上神好是亲切。”
“来来来,尝尝我酿的酒。”
说罢,拉了凌玥一起坐下。
酒壶里浮起的几颗青梅,青翠的好看,壶里嗞嗞作响响,下面的小炉子,烧着旺旺的火。
仙侍上前拿了杯子带了勺子,从旁的一个温酒的酒壶里盛了三杯递上,弓着腰悄悄退下。少典每次来都会带上不少自己浸泡好的青梅,在殿里让仙侍们煮好,然后封存放起来,好让自己下次来的时候,就不用带酒了,又或者只是想替玄筠备上一些酒。
刚要尝酒的时候,看了一眼她的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空空如也,觉着有些不大对劲,因她没拿那扶摇扇,心里有些难受,问,“玥儿,是我的扇子,不好用还是不好看吗?”
“扇子,什么扇子?”
“扶摇扇啊!”
“少典,玥儿失忆了,你问什么,她也不知道的。”
茶是温热的,才煮了一会,玄筠那大口气吹着杯子口沿,俨然一副杯子烫得不得了的样子。
“还有这回事?那为何,我俩啥事也没有?”
凌玥在一旁听得清楚,心里一惊,果真是哥哥,可是也不是她哥哥,偷偷又看了少典一眼,一口饮尽,道,“两位上神,慢些饮。玥儿,身子不大舒服,想去休息一会。”
他们两个带着疑惑点了头。
出了殿门,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断线似的掉了下来。倚着一旁的柱子,抽噎着,莫林正好拿了酒杯来,看到她低头哭泣,正想安慰几句,她匆匆就走开了。
莫林一时愣住,但觉自己是不是唐突了。
窗外,忽起风,风儿吹起,带了几片梅花,梅花轻旋轻转,不一会就落到了她的桌上,正好落在青瓷酒壶前。
“我的院子里,原也是有不少梅花的。舒绾,有时皮了,摘几朵插发上,看我和哥哥一起舞剑。”说一句,脑海里便浮起片片从前的回忆,一幕幕闪现。
脸蛋红扑扑的,醉意正浓,酒杯仍不离手,嘴里喃喃念着,“舒绾,哥,我好想你们。”
而后抵不住困意,趴在桌子上。
有人轻轻给她盖上了衣,顺着这双白皙的手看去,桌子对面已静悄悄坐下了一人。
睡了一会,风起一阵,凌玥冷醒了,迷迷糊糊看了那人一眼,身子滑动掉在了地上,他弯腰要扶起她。
凌玥一把抓紧了他的手,痴痴地看着,好似要望眼欲穿,又好似看着他背后的窗外的云和山。
玄筠脱去她的手,冷冷地说道,“你可看清了。”
好不容易借了点酒劲,想抱上他一会,还未行动,就被冷冷地拒绝了。
“我是玄筠,不是魏舒绾。”玄筠继续补充道。
“舒绾,你从哪弄来的这身衣服,还有你的发冠,怎么都这么好看?”凌玥只假装自己醉酒,认不清眼前的人是谁,边说边动手摸着。
“你知不知道,我被李召南囚禁了三年。三年来,我没有一刻是不想你的。你是我未嫁的夫君,怎么能弃我而去。呀,你的眉头怎么皱起了?”凌玥,试图用手抹平他皱起的眉头,顺着眉,摸下去,摸着他的脸颊。
“那日,我们大婚,你怎么一句话都没有就离开了。我等了你三年,李召南那个混账和我说,他把你流放了。”
“舒绾,你告诉我,李召南都对你做了什么?我和父君,和哥哥说去,他们一定能为你做主。如果父君和哥哥帮不上忙,你说与我听,我立马把他打的找不着东南西北,屁滚尿流不可。舒绾,舒绾,你说句话啊?”
她把头靠前,靠着他的鼻尖,然后紧紧抱了上去,摸着他的背,他的后脑勺,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玄筠对此毫无对此,不知该作何反应,僵硬的像个木头。
哭了许久,泪流干了,玄筠推开她,把她的手放在膝前,揉揉她的脸颊,温柔地说道,“我虽不是你的舒绾,但别忘了,我是你的师父。我的玥儿啊,快别哭了。凡人尘事,不要太放在心上。”
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这一会冷一会热的玄筠,让凌玥摸不着头脑。
凌玥半跪在玄筠脚下,真诚地看着他,似乎想听到一句话,会是舒绾说的话。
“玥儿,凡人的寿命不过须臾,你又何必执着。”
她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了,这不是她的舒绾。魏舒绾曾撩开她额前的刘海,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深情看着她的双眼,没有半分犹豫,道,“不管你在天涯还是海角,我都会奔向你。”
玄筠的话,平淡没有一丝沉浮,这样平静,这样没有热血少年的话语,又怎么会是她的舒绾。
忽觉腿有些瘫软,凌玥没了力气,身子倒在一边。
“历劫,最忌讳动情,以及对逝去的人还有爱恋的执着。”见劝不动她,也安慰不了,想着留在那也只会让她更加怨恨自己,玄筠留下这一句话,就出了门,也没理会闯入门的少典。少典忙于扶起躺在冰凉地板上的玥儿,来不及数落看着冷血实则也有些冷血无情的他。
少典扶起软塌塌的,没有一些精气神的她,苦口婆心道,“你找人喝酒,得找我。我的好妹妹,何苦为了这么一个臭男人糟蹋自己。”
“上神,可愿意当我哥哥?”
“当你爹都不成问题,哈哈,你要啥,尽管开口。”
“你知道玥儿不想开玩笑。”
“老玄了,脾气是倔了点,不懂温柔,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上神和我在凡间的哥哥,长得很是相似,却又更添了几分潇洒俊逸。”
“想夸我,以后多的是时候。那你和我讲讲,你在凡间的事。”他一面笑着,一面坐在榻上,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给凌玥也斟了一酒,变了一些小菜出来,拿筷子夹了到嘴里,“喝酒,就着它们吃,不容易醉了。”
“上神,好是雅趣,出门都带这么多好吃的。”转口又念道,“哥,为何你也在凡间历劫?”
“老玄要下凡历凡尘劫,我放心不下,跟了去。担心他在人间就这么嗝屁了,往后余生,我一个人孤独寂寞。玥儿,稀里糊涂,掉入了落凡池,我也很是担心。”
“哥哥在凡间,待我也甚好?”
“我既当了你凡间的哥哥,那以后就都是你的哥哥。”
“十万年前,我也有一个与你一般的可爱调皮妹妹,那场大战后,她突然失踪了。也罢,都是前尘往事,不提了。说说,你在人间的事。自从你大婚那日之后,我上阵杀敌,就让人夺了命去,回了天宫,之后你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李召南带兵攻破城池,我被掳了去,他为安抚旧臣,将我囚禁三年。”
“玥儿,太苦了,来,喝一口忘苦酒。”
凌玥将信将疑,喝了下去,这酒香甜可口,不知道他啥时候加了蜜糖。
“而后,李召南将我进献给当朝小皇帝,美名其曰,皇帝恩泽天下,不计前嫌,赐封为妃。”
“玥儿啊,太苦了,来,喝一杯忘尘酒。”
凌玥接过酒杯一口饮尽,那酒既不醉人,也不辣喉,似甜非甜,清清淡淡,比茶水多了一分酒香。
“你袖子里有什么东西,可是有什么戏法,这酒太好喝了。”凌玥抓了他手,摸了摸袖子,啥也没有,若大的袖子垂摆在榻上。
“我刚好有司凡星君送来的,《仙家历劫趣事大集》,我看看,有没有你的名字?噢,不对,玥儿历劫太苦,不会在这册子上。”遂扔了一边去。
“在皇宫里待了两年,也是冷宫里的妃子。之后,北戎兵南下,五州兵起,皇城乱。再之后,他攻破城池,坐镇天下,另立新朝,而我也在乱箭之中死去。”
“哥,你知道吗?我没有一刻,不想去找舒绾。李召南,和我说舒绾被流放了边僵,皇城被破的前一天,才知道他早死在了大婚当日。我想了五年,念了千遍万遍他的名字,原来等的是一个已逝之人。”
“魏舒绾,你忘了吧?我知道,你们自幼订了婚,感情也很深厚。但老玄是老玄,他是神,不是凡人,七情六欲于他而言,就如浮毛,轻飘飘的,始终落不到他心上。”
凌玥睁圆了眼,一瞬间眼里充满了光泽,一瞬间又灰蒙蒙的。
“不要告诉我,这是一杯忘情酒。”
“我家玥儿,是这么好骗的吗?我若说是了,忘却凡尘之情的酒。”
她一口饮罢,大声赞道,竖起大拇指,“好酒,就是有些困。”而后,眼神迷茫,脑袋昏沉,倒在了榻上。
少典上前,拿了枕头垫在她脖子下,撤去了桌子,把她的脚抬上,脱去鞋袜,再轻轻盖上被子,只一句,“凡间的情,忘了也好。睡一觉,就当一场梦。你的这一生太苦,哥哥我只能护你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