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恍惚中嗅到一股淡香,等她睁开眼,险些被眼前之景吓昏。
距离城南几里远的河渠旁,连家七娘与傅家渊蔺衣衫褴褛交颈而眠。
发现他们的是赶早出城的商贾,真是好事难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三日清都人人皆知。
渊蔺醒后,则不再言语。七娘试图解释,可难堵悠悠众口,到头百口莫辩。
城中有人说,连守备之女爱慕傅公子,不惜自荐;也有多事的,说是二人偷情,傅渊蔺人面兽心……
傅侍郎在京都为官,因而渊蔺的祖父颤颤巍巍地拄杖而来,看到衣衫不整的两人,老人当场昏厥过去了。
驰来的连守备也不由得一脸怒气,扬言要将女儿沉潭。
丑闻就这样沸沸扬扬的传遍清都,数日后,傅渊蔺亲自登门向柳家退了婚,傍晚时分又赴连家求亲。
自然,七娘未沉潭,只是爹娘从此嫌隙。
自芩原订了婚,被女家退婚后北上从军。
自清因此事害了场大病,已是久未出门。
自弦打马过长街,听人非议幼妹,不由得怒从中来,言语不及失手打死人。如今身负命案,不知逃往何处。
自阮生性拓达,一向狂放不羁,如今却在城内官学从书。
人皆言清都连守备,嫡子无一堪用,现下常伴左右的是两个庶子。
柳家倒越发鸿运,先是承接皇家供应,后来那柳蕙娴被偶游清都的安王选中,听说不日便要嫁往京都。
傅家出了这等事,晚娘的婚事也被搁置,后来惨被退婚。
阿碧来阁楼送饭时,七娘正坐在狭窄的窗口神思,神色憔悴双目空洞,整个人清减的只剩把骨头。
“七娘,吃点粥吧!”
阿碧始终狠不下心来责骂她,出事以来老爷就将七娘关在这狭仄的阁楼,与外面不过是透过这口窄窗。
七娘置若罔闻,许久才微声问:“母亲和几个哥哥怎么不来看我?”
阿碧悄悄抹了把泪,强打起精神,笑着宽慰:“夫人忙着给你收拾嫁妆……对了,今日傅公子来府中换帖,想必几日后就来迎娶七娘了!”
闻声,七娘有些眼泪婆娑。但她始终背对着阿碧,默默无声。
“七娘,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如今也算是心想事成,遂了你的愿。”
阿碧叹了口气,转身下楼了!
遂愿!那人也这样说,可世事不遂人!窗外天色渐晚,墨泼似的将心搅乱。
次日,早学而归的自阮遇到了傅家晚娘。此时,城中鲜有行人,二人便少了许多顾忌。
“连公子,近来可好?”不动声色的关切,却被晚娘紧握住的帕子出卖。
自阮躬身行礼:“一切安好……倒是连累小娘子了。”
晚娘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一场不算好的姻缘,于我反倒是解脱。”
自阮这才抬眸瞥了瞥她,唏嘘感叹:“世事难料,今日才明白这四字。”
“是啊!造化弄人,连公子望请珍重。”
“多谢。”
“连公子,我……我欢喜公子已久,如若——”风吹起晚娘的衣裙,这般轻盈。
“实在抱歉,自阮已有心上人。”
不久,有浆水车路过,自阮迳而牵过马,消失在攒动的人潮中。
自阮回到家中,不过短短数日,便如百年已过。母亲额角的白发忽如一夜春风来,令人瞬间衰老,父亲也很久没来过母亲的园子。
自阮胸口有些微微发颤,他去看了卧病在床的大哥,如今不过是吊着半口气。形容枯槁,触目堪堪,谁还能认出他是和渊蔺齐名的清水郎连自清。
大哥对他说:此生好似须臾,可又很真切。他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就是能够陪伴大家;最快乐的回忆,便是和渊蔺秉烛夜游;最难忘的……最难忘的自然是在香经寺。
人在人间,便如海上行舟。瞬息突变,造化弄人。
楼下有脚步声传来,许是阿碧又来送饭,七娘气息奄奄地说:“我不吃,别送了。”
一室静默,她呆呆地望着窗外云天飞鸟,半天一动不动。
“七娘,别这么折磨自己。”
“自阮——哥哥……”眼泪瞬间溢出,七娘迟疑地转过身来,自阮上前轻轻为她拭泪!
许久未见,如今七娘竟这副模样,自阮疼惜不已,只恨自己不能替代。
他轻拍着她的背,递上一枚手帕,温声道:“我知道你没有!”
你没有与渊蔺苟合,也没有想要家破人亡,更没有这般不知耻辱。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是天底下最天真痴傻的姑娘,也是我用命呵护的人。
七娘不由得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这些日子终于有人对她说:你没有!
“出事以来,我看到爹心灰意冷,娘也衰老不堪。我当即离家去学府,求得爹不要处置你。爹同意了,我须得好好读书,这样才能守护你……们。三日后,渊蔺便会来迎娶你,我知道这件事是你平生所愿。”
自阮轻合双眸,俊逸不凡的脸上难辨神色。七娘顿了顿,终究说不出什么。
三日后,清都暴雨连绵,一场不被祝好的婚事雨中草草了事。
日暮迎娶,新房相遇。再重逢已无丝毫情意,再回首满是不堪。也是这一日,柳家小姐驱车赴京都,从此他们陌路。
“你受苦了?”
七娘诧异不已,说出这话的竟然是渊蔺。如今他也好不到哪去,眼神不复当年,风采染灰尘。碧玉落淤泥,也不过如此。
“我没有公子受的苦多,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造化弄人而已。”
“昔我幼年,玩笑之语。今美梦成真,原该欢喜。”
“邪心已动,本该如斯。”
“什么?”
渊蔺嘴角微勾,却默不作声地端过两杯喜酒。随后动作轻缓地递于她,红衣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朗。
只一瞬,他笑的眉眼盈盈,好似梦里的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