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正午的阳光中走入雾霭密林的身影好像成了苓的一块心病,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个陌生的背影就会跳到她的眼前晃啊晃啊,简直弄的她寝食难安。苓心中苦闷,心想要是能找个人聊聊自己的烦恼该有多好。
一个没有风的午后,天气有些闷热,苓百爪挠心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纠结着该不该将看到的一切告诉宸,宸是她可以分享这个秘密的唯一人选,除了宸以外的其他人是万万也不能告诉的。
这件事万一被父亲或母亲知道的话那事儿可就大了,他们本就不许苓去城后溜达,但看在她学习操练还算精进,就对她去城后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若知道她看见有人出入密林,那他们是一定不会让她再踏入城后一步的。
宸呢?他倒是个守口如瓶的最佳人选,可他一向谨慎,倘若日后苓的所作所为触碰了他谨慎的哪根底线,到时候会出什么幺蛾子也说不定啊!
‘哎呀。。看来此事还是谁都不说最保险啊。’
想到这里,苓心烦意乱的从床上爬起来,感觉口渴难耐,她走到窗边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将昨夜剩下的凉茶一饮而尽。
推开窗,明晃晃的阳光一下子倾泻进来,阳光打在桌子上,照的一桌子的茶具杯碟晶莹剔透好不漂亮。
其中一只青底泛白的汤碗更是光华可鉴,那还是成人礼那天从祖母那里端来甜汤的汤碗,苓早就想亲自还回去的,但最近被雾霭密林的事弄的魂不守舍,所以早就把这档子事忘了个干净。
想到祖母,苓的眼中忽的一亮。是啊,祖母是内城中辈分最高的人了,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苓轻车熟路的穿过花苑中几近被花丛遮蔽的甬路,径直向着庭院尽头一排古色古香的高大起居殿走去。
对面,偏殿的一扇窗子半开着,身着淡藕色袍裙的槿夫人正慵懒的倚在窗边静静的赏花。她风情淡雅,神色安详,淡紫色的云鬓低挽,白皙的肌肤清透红润,一双紫色的眸子温柔似水,淡红色的朱唇正品着金色茶盏中的清茶。
看见苓后槿夫人风轻云淡的一笑,眼角处隐隐露出浅浅的纹路。
苓推门进屋,穿过香烟缭绕的花厅来到槿夫人跟前,将怀中的汤碗勺子一股脑堆在桌子上后,俯身坐在窗边的卧榻上亲昵的倚在她身边。
“苓儿,你来了。”
槿夫人微笑着伸手揽住苓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声音温暖柔软。苓闭着眼睛沉醉在她发间衣衫散发出的熟悉的淡淡幽香中,感到既安心又安全,一颗躁动的心也不知不觉平静下来。
见苓这副模样,槿夫人笑着不再作声,只是继续爱怜的轻抚着她。
“祖母,您的龙苓草开的真好啊!”
正对窗口的庭院中,一大片粉紫色的花儿开的正艳,卷曲的花瓣随风摇曳,在阳光下娇艳欲滴。
“是啊,这庭院中的龙苓草,自从种下后就四季不败,就连冬天也不肯屈服于那冰霜风雪,生命力异常旺盛,在这春日里就开的更艳了。所以我才给你取名为‘苓’啊!”说完,槿夫人嫣然一笑,
“苓儿,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找你。我给你物色了两个青年才俊,何时安排你们见一见?”槿夫人一脸欢喜。
“啊,这个,最近事有点多,哪天我有时间提前告诉您再做安排吧!”
此时苓的心中只有那件令她困惑不已的烦心事,其他事全都提不起她的兴趣。
槿夫人诧异的望着苓,表情渐渐落寞。
“苓儿,你父亲已经把一些族中事务交给你了吧?你业已成人,今后身上背负的责任会越来越重,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槿夫人边说边叹了口气,“但是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困难,祖母都会竭尽全力帮助你,支持你。”
槿夫人疼惜的望着孙女稚嫩的脸庞,还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祖母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啦!”苓心不在焉的应和着,急于岔开话题向祖母套取她想要知道的信息。
“祖母,您院子里有这么多的花草,我看这种类恐怕要比雾霭密林里还要多上许多吧?”苓眨巴着眼睛一脸谄媚的甜笑着。
“雾霭密林吗?”槿夫人先是一愣,随后表情认真的摇摇头。
“那雾霭密林林深无际,里面的奇花异草一定比我这小小的花苑要多的多呢!”
槿夫人望着苓,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紧张。她最了解孙女的性格不过。
“苓儿,你就是再好奇也千万不要到密林里去,那里的古树遮天蔽日,一旦进去就会迷失方向再也出不来了!知道吗?!”
“放心啦祖母,我哪敢进去!?我只是好奇而已。不过话说回来,真的从未有人进入过密林吗?”苓故作疑态的追问道。
槿夫人神情严肃的想了想,随后若有所思的摇摇头。
“据我所知没有,不过我小时候曾听我的祖母说起过,传说在很久以前,那密林深处埋藏的宝藏曾引来许多贪婪之人的觊觎,那些冒险进入密林的人们从此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在那之后再也没人敢踏足雾霭密林一步。”
“那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宝藏呢?比水精还珍贵吗?”苓好奇不已。
“这个我也不甚清楚。”
望着祖母一脸严肃的表情,苓觉得她并不像有所隐瞒的样子。苓失望的点了点头,半晌沉默不语。
“苓儿?”
槿夫人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苓的额头,苓即刻回过神来,莞尔一笑。
“祖母,可有什么好吃的点心吗?我好饿!”
苓和槿夫人一起坐在窗前吃着茶点嬉笑着闲聊,正所谓春日微风暖,伏窗闲吃茶,此刻这闲适的光阴是那么轻松惬意,身体无恙内心安稳,所谓幸福也不过如此。
半晌的光景,院门外忽然传来几声低沉的咳嗽声,苓和槿夫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正跨过院门走进庭院中来。
大长老厉身着一袭褐色长袍,淡紫花白的头发高高挽起,同样淡紫花白的胡子长长的垂在胸前,坚毅的面庞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看到祖父,苓赶紧起身垂首站立在祖母身边,槿夫人也收起笑容,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茶杯沉默不语。
待厉走进花厅,苓疾走两步站在偏殿的套间门口毕恭毕敬的向祖父请安问好。
厉瞥了苓一眼,轻声哼了一声:“没事儿不要闲逛,勤加学习和操练要紧!”说完,厉甩袖走进花厅另一侧的书房,咚的一声关上了门。
“是!。。”
苓大声的答应着,随后吐了吐舌头退回到祖母身边,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槿夫人依旧面无表情的摆弄着手中的茶杯,随后抬起头漠然的望向窗外。
自打苓记事起,祖父在她的印象中就是个极其严厉之人。在苓的记忆里,好像从未看到祖父笑过,祖母那么一个温柔开朗的人,与祖父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不谙世事的苓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时心中都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
苓又与祖母说了几句话后起身告辞离开。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只见祖母依然静静的坐在窗前落寞的望着窗外,那幽幽的目光穿过满园花草,仿佛正望向遥远的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苓心头一紧,那一刻,她分明从祖母眼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寂寞。
之后的一连几天,那个陌生的女侍都会准时出现并往返于灵药殿和雾霭密林之间,苓躲在暗处偷偷的望着她来去自如,心里既紧张又莫名的兴奋,真真是五味杂陈。
她也曾想到灵药殿去一探究竟,但灵药殿平日里本就闲人免进,苓哪敢贸然前往?万一惊扰了那难缠的老药师就糟了,要是再被母亲知道了就更加麻烦。
思来想去她也只能趁机抓住偷懒的小药官问个不停,可那呆头呆脑的小药官却永远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任凭苓怎么旁敲侧击的询问,他都坚持说从来没有外人来过。
重重疑虑日夜困扰着苓,她努力说服自己不去想也不要去管与密林相关的任何事,但那陌生的身影却如同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热辣辣的刺痛让她不得安宁。
思来想去,苓还是下定决心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因为她认为自己作为龙族未来的族长,有责任去将这件可能威胁到龙族安全的悬疑之事弄个明白。如此自圆其说了一通后,苓终于踏实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早课完毕后苓便来到城后,像往常一样爬到密林守护殿的巨大石柱上耐心的等候着。时间仿佛过的奇慢,苓压抑着一颗紧张焦躁的心,耐着性子等待猎物的出现。
果不其然,过不多时,那个让她抓心挠肝的熟悉身影果真走出了密林,今天她似乎来的晚了一些。等那女侍从暗门进入城中后,苓赶快从石柱上溜下来,躲在殿基的阴影中静静等待着。
当太阳快要升到头顶之时,女侍果然挎着篮筐走出了暗门,径直朝着密林走去。
苓机警的从神殿的阴影中跳出来,快步跟到密林边驻足观望,眼见那女侍越走越远,三晃两晃,就快消失在树影之中。
苓急的手足无措,一股怒火登时在心头升腾起来,心想一个势单力薄的女侍都敢进入密林,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想到这里,苓咬咬牙,又伸手摸摸腰间的幻影剑,随后纵身跃入了密林的界限。
此时恰逢正午时分,蔚蓝的天空中艳阳高照,龙栖城里升腾着袅袅炊烟,正是人们忙着烹制午餐的时间。
苓尾随在女侍身后左绕右转,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林中跌撞前行。
林中遍布参天古树,由于年代久远,大树的枝丫如虬龙般纵横交错,形成一个个天然的凉棚,藤萝攀爬缠绕着高耸的树干,从树枝上垂下不计其数长短错落的藤条,像节日的彩带装饰着森林。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来,在林中投射出梦幻的光影色彩。不知是光线变幻还是什么昆虫飞舞,高高的树荫下翩跹着点点荧光,苓抬起头好奇的仰望着那些可爱的白色光点,心中莫名的兴奋起来。
此时虽是日头正盛的正午时分,但林中的温度却并不太高,间或清风习习,令人感觉惬意无比。
林中偶有溪流潺潺流过,形状各异的岩石上覆满厚厚的苔藓,千姿百态的花儿竞相开放,到处都显露着勃勃生机,让人不禁感叹这里的生命力之旺盛。
望着眼前一片蔚然,苓不禁嘲笑起自己之前的担忧和顾虑。她麻利的解下腰间的白色缎带,用匕首割成几段,系在沿途的枝丫上,以便返回时有路可循。
正在思绪翩翩之际,苓突然发现斜前方不远处的树林中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她吓得一激灵,下意识的停下脚步驻足观瞧。远远的,只见在树林的掩映下,一只健壮的雄鹿也正瞪着眼睛机警的望着她。
那雄鹿体型巨大,只比神族的巨角雄鹿略小,最令人称奇的是,它竟有着一身如霓虹晕染般五彩斑斓的皮毛和一支形如枝干的独角。
苓素闻雾霭密林中生活着许多珍禽异兽,今日一见真是叹为观止。她与那只奇异的独角雄鹿遥遥对望着,彼此之间都大感惊奇,不多时,只见那独角雄鹿忽然转身朝着密林深处纵身一跃,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苓忽的回过神,这才发觉刚刚一直在自己前面匀速前行的女侍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苓一时傻了眼,她心中焦急,再也不敢左顾右盼,赶紧继续径直前行。穿过一片一人高的陌生植被,绕过蔓藤纠缠的参天古树,苓的眼前登时豁然开朗。
阳光亮的刺眼,一小片开阔的绿地上,一汪波光粼粼的透蓝湖水镶嵌其中,湖水清澈透明,好像一面镜子,倒映着四周如画的美景。
苓惊奇的望着眼前的美景,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平行存在的另一个世界般不可思议。
眼见前方不远处,那女侍正步履匆匆的穿过绿地,绕过湖水又走进了密林之中。苓惊叹于眼前的景色却不敢稍作停留,来不及多想,便也疾步穿过绿地,绕过湖水跟着走进了密林。
左拐右绕又走了半晌,前方赫然出现了一片面积巨大的人工砍伐出的开阔地,这片开阔地上矗立着一座气势恢宏的石砌神殿,这座神殿规模巨大,目测比龙栖城内的神殿和城外废弃的密林守护殿加在一起还要大上许多,令人叹为观止。
这座神殿通体黑色,殿门两侧一左一右伫立着两尊巨大的神明石像,神像前额上刻有清晰的十字星图案,手中擎着巨大的神杖,神情肃穆的傲视远方。
望着神像额头上的十字星图案,苓的心中一阵悸动,她认得这图案,她曾不止一次在藏书楼的古籍里读到过,这是远古时候屠龙联盟的标志。
眼见女侍绕过神殿不见了踪迹,来不及多想,苓只得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在神殿的正后方不远处,坐落着一片占地面积宽广的深宅大院,苓躲在殿基投射的阴影中,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这座雄伟的建筑合不拢嘴。
一条长长的宽大石阶通向宅院高大肃穆的门楼,石阶两侧傲然挺立着两座凶猛的异兽石像,门楼外的檐廊挂落上尽是雕刻精美的藤蔓图案,门楼下两扇古铜色的大门紧闭着,两侧,斑驳厚重的黑褐色石墙连绵不尽。
‘啊呀!’
苓在心中一阵惊呼,她真是万万没想到在这密林深处竟然存在着这样一处所在。
她呆立在阴影中,远远的望着女侍走上了长长的石阶,推开古铜色的大门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眼前所见到的一切,真真是让苓的心中如波涛翻滚。长辈们从小灌输给她的关于密林的种种言论均在此刻土崩瓦解。
这一路走来,非但没有碰到任何吃人的怪物猛兽,反倒是发现了一座古老的神殿和巨大的宅院!这强烈的反差和冲击让苓的一颗心狂跳不止,她着魔一般望着眼前的巨大建筑出了神。
这是一块与世隔绝的清净地,连风也没有,静的出奇。
苓的一颗心在胸膛中剧烈的跳动着,此刻的她,好奇心战胜了一切的恐惧和不安,她见四下无人,壮着胆子一溜小跑奔上石阶来到古铜色的大门前。
门虚掩着,苓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贴在门缝上听了又听,过了好一阵儿里面也没有传出半点声息。
苓眼珠一转,不假思索的推开一道门缝向里面望了望,随后一侧身闪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