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机缘是你
梅湄是被温温柔柔的呼唤声扰醒的。
她不自觉地扫视四周,生怕跌回东林的那场梦里。幸好入梦只发生在祖先的埋骨地,不然没了仙位的她怕是要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唯恐被彻骨的绝望和挣不开的梦境吞噬。
侍女捧了火烛,黯淡沉寂的梅园里多了道幽亮的光。那光打在树木上,居然衬得它们威严而阴冷,打在侍女的身形上,勾勒出如云间月般朦胧的风姿,打在凡间的子胥君身上——
没等梅湄望过去,书骨“啪——”轻微地敲了下桌面。
“从今往后,孤在一时,梅园无须旁人侍奉。”
火烛颤颤巍巍地晃了晃,像是和眼前这侍女一般受了叱责。
那侍女连个“是”也没敢答,福了福身就要退下,却听凡间的子胥君再道:“烛留下。”
火烛就这么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石桌上。
“这张,送去长欢庭,交给小薄娘子。”
侍女老老实实地接下纸条。梅湄借着烛光凑过去瞧,大约有二三十字,具体是什么却因为那侍女折得快没全数看清,只尾句有个“梅”字给她留下了那么点印象——“风送,风送,夜露照梅惊梦”。
子冉君静悄悄地落在梅园中,将此情此景悉数收入眼底,他轻笑一声,夜色幽微里银袍朗朗。
“这一世竟是小薄娘子,有趣。”
梅湄顺着声音看去,就见对方三两步晃来,一把揽上自己的肩头,少年心性不减,可每每穿这一身华贵就如同套上了大人衣装,“别有图谋”。她推开子冉君,打量了眼他身后:“桐素呢?”
“打了一架,这不,被她扔下来照看你。”子冉君耸了耸肩,笑得很是无辜,“反正我在十殿无非是批一批记簿,断一断前世恩怨,短时间内出不了什么大事,至于这些小事在哪儿都能处理,总比她自在。”
这话倒是不假,不成想子冉君短短接触了桐素这么几日就了解了她的为难之处。
桐素这一生都被西池的俗务缠身,待在家中为西池,出门还是为西池,在梅湄眼里,这确实没什么自由。不过要说子冉君是被桐素扔下来的,她却是不信了。
“你们真的打了一架?”梅湄问。
“那还有假——”子冉君信誓旦旦地笑道。
“……这么快就决出了胜负,没惊动西池和阴曹吗?”
子冉君的笑凝在半路,这是说他实力不如桐素?还是桐素的实力不如他?然而下一刻他又笑起来:“哪能呢,是我拐你下凡的不是,总要让她一让,假装被她一鞭子甩下了凡,既不惊动两地、连累你跟着受罚,也给她点面子。”
“明明是我……”梅湄是从不愿旁人代她受过的,若有,也得尽力还回去。此时子冉君把责任都囫囵个地推到他自己身上,叫她良心难安。
子冉君捏决设下了结界,笑着退让一步道:“好,是我们。虽然我不能直接插手凡间事,但跟在你身边,及时示个警还是手到擒来,你就放心在凡间过上一段日子吧。”
梅湄点了点头,这才反应过来,桐素是同意她在凡间多待一段时间了,可忽而,她望着结界,皱了眉:“我们花仙的仙位同本体是有联系的,桐素那日问我本体在哪儿,想必已经见到了,而仙位一向是藏在本体中,她没从本体里捞出我的仙位,想必也应当知道我没有找到,日后……”
“她允许你留在凡间正是因为这个。”子冉君道,“若你一直居住在西池,免不了哪天会被天庭的那些老家伙们传去谈一谈下任梅仙的事,如此可就不妙了。她叫我告诉你,仙位的事自有西池查探,你就安心在凡间待着,等五哥历劫完成再回去不迟。”
“……到那时,倘若仙位还没个着落,再通禀天庭。有五哥历劫在前,还了有损天和的因,这丢失仙位的果便不能都算在你头上,毕竟如果没有那次‘羽化’,这仙位也未必会丢——到底还是‘诅咒’惹下的祸。”
见梅湄仍有担忧,子冉君又笑着补充道:“你看这凡间梅花也没尽数凋零,或也说明你那仙位没彻头彻尾地走丢在六界轮回里,紧张什么。”他拉了梅湄朝园外走,“哎,言归正传,带你去瞧瞧五哥口中的小薄娘子。”
只不知为何,子冉君在出园时回了下头,望了眼依旧翻阅书籍、旁若无人的子胥君,那拉扯梅湄手腕的五指就默默滑到了衣袖上。
子冉君罗里吧嗦了一堆,说的七晕八绕的,倒叫梅湄舒心了不少。
她被子冉君拽着,一时思绪也跑了偏:“小薄娘子?”
子冉君停下步子,眼神在梅湄和子胥君间逡巡了一圈:“你不知道?”
梅湄摇了摇头。她出门不多,这天上地下乱七八糟的秘闻自然知晓的也不多,更何况决定结这门仙缘后,又乌七八糟地经历了一连串不顺心的事,完全没给她了解子胥君的机会。
“我还以为你是调查过五哥才要同他结仙缘的,”子冉君瞥了梅湄一眼,眉目里居然有几分欢喜,“西池宴后五哥去了藏书阁寻你的事,你却没旁敲侧击地多了解他一些吗?”
正因为了解到他是个“凶名”在外的阎王,她才生了退避三舍的心,才有了后来想躲在无妄洞里、准备过一段时间再去私了了这段仙缘的念头。
梅湄像模像样地清了清嗓子:“事先调查总归不甚符合礼数,他若想告诉我,也不急在这一时。”她倒也忘了,自己说服自己来凡间看看子胥君打的是什么由头。
“噢——”子冉君笑了,他这一笑音也拉长了许多,“既然如此,梅湄仙子,你还是等五哥告诉你吧。”
“不,我的意思是,时机到了,自然会知道的。”听起来是件非常重要的往事,眼见他要往回走,梅湄匆忙跟上去,“你就是我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