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蔓薇搀扶着遭受反噬之苦的白卿洲,默默走向白眉镇之外的小山上。
白眉镇上的魅妖虽然已被除去,但那些被挖了心的人却也因为没了魅妖的妖力支撑,在魅妖化作白骨的那一瞬间,便集体倒地死去。
如今的白眉镇彻底变成了一座死城,在夜色里慢慢腐烂消亡。
山顶上,白卿洲靠在树下昏睡,丁蔓薇在他跟前燃起一堆篝火,静静看了他几眼,转身往靠近白眉镇的方向走去。
山崖就在镇子外面,丁蔓薇此时居高临下,却只看见一片死寂荒芜的空城。
那些在李宅吃过酒菜的,在市集兜售零嘴首饰的,在客栈端茶倒水的,如今也都成了一具具朽烂的白骨,连入土都是奢望。
她忍不住去想,在魅妖死前,这些人尚能一如被挖心之前一般过日子,而魅妖一死,他们便也要跟着身消形灭。
如此一来,杀死他们的,究竟是魅妖,还是她和白卿洲,或者其他前来进行拜师试炼的修仙者呢?
至于白卿洲……
她转身看向树下的他,而他仍双目紧闭像在沉睡。
一阵夜风吹过,惊动远处几只夜鹰自白眉镇中振翅飞起,飞向盈盈皎洁的月亮。
“系统,”丁蔓薇唤道,“白卿洲的好感度如何了?”
“薇姐,65了。最近进展很快,我看任务应该快完成了。”
系统语带兴奋,似乎已经看到胜利在前方招手了一样。
丁蔓薇听到系统孩子般的雀跃,不禁莞尔:“才65而已,离100还早着呢。”
“话虽这么说,但是,薇姐,你不觉得自从你表白以后,白卿洲的好感度涨的特别快、特别容易吗?”
“有吗?”丁蔓薇挑挑眉梢,“我怎么觉得还是吊桥效应呢?不遇到危险,好感度就保持不动。”
“才没有呢……”
这边丁蔓薇与系统一来一往的分析着白卿洲这不合常理的好感度变化曲线,那边树下,白卿洲正在黑暗之中承受反噬之痛。
上一次用邪修杀人,还是在同凤台外,对付那妖族少年时。那时他还未和丁蔓薇学习正道法术,顶多会个入门阶段的水雾明镜,因此即使动用邪术,也不会引起正邪法术相冲。
但如今他已将丁蔓薇的修为学到大半,虽未正式拜师,但功力却已非寻常修士可比,再贸然用起邪术吸收妖族修为,自然要承受后果。
只是他没想到,人妖修为相冲的痛,竟会如此深入骨髓。
胸口像压着一块千斤巨石,沉沉的坠得他喘不过气,白卿洲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两股力量在自己身体里胡乱游走,只要碰面便是一阵攻伐,搅得他胸中气血激荡翻涌。
身上被魅妖抓伤的地方,虽然都被丁蔓薇施过复生咒,却还是有如针扎一般刺痛不已。点点痛疼像水滴一般汇聚,缓缓流向他的灵海,接着猛然爆开,一道白光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将他从漆黑的昏迷之中唤醒过来。
他睁开眼,就看见丁蔓薇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悬崖边上站着,一袭紫色纱衣在夜风中轻轻飘荡。
清醒过后,伤口的疼痛也随之而来,道道快要愈合的红痕不住发烫,刺激得他口中轻呼了声痛。
丁蔓薇闻声,收回系统,回身快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坐下。
“怎么了?哪儿疼?”
白卿洲指了指靠近她那侧的一道伤口,声音疼得微微颤抖,却又被他强压了下来,逞能道:“伤口疼,不过没什么大碍。”
丁蔓薇只听到前半句话,便急忙抓住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膝上,拨开伤处的衣服:“我看看。”
入肉几分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七八分,微微泛着粉红。
“看起来应该快好了。”丁蔓薇说罢,却仍是不放心,嫌伤口自行愈合实在太慢,便又念了一遍复生咒,把白卿洲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全都重新处理了一遍才罢休。
天还未亮,两人处理过伤,在火堆边沉默坐着,总觉得有些尴尬。
丁蔓薇折了根树枝,伸到火堆里捅了两下,看火烧得更旺了些,才将树枝放下,双眼盯着火苗,半晌,开口道:“遇见我之前的事,你还从未与我说起过。”
闻言,白卿洲眨眨眼睛,却将头垂了下去:“没什么好说的。”
“我想听啊。”丁蔓薇说着,往他那边蹭了蹭,紧挨着他坐着,看向他说话时,温热的鼻息轻轻柔柔的扫过白卿洲的耳尖,“你给我讲你的,我也给你讲我的,以一换一,好不好?”
她凑得极近,白卿洲扭过头来,她也没有后退,下巴几乎要搭在他肩上,一双明眸亮晶晶的盯着他笑。
他抿唇,纠结片刻,冲着她淡淡一笑:“那你先讲。”
“哇,白卿洲你……”她伸出指尖动作浮夸的戳了戳他的肩头,“先讲就先讲。”
白卿洲微微侧身,看着丁蔓薇回忆遇见他之前的事。
丁蔓薇从未经历过原书中丁蔓薇的过去,但她毕竟曾将原主的人物设定通篇背诵过,此时刚好派上用场。
于是她绘声绘色的,将原主从小到大的经历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从幼时天赋初露,被亲爹收做徒弟,到一百年前,丁骋陨落,她被老祖接到碧烽台修行,直到不久之前才回到抚仙宗,接着便遇见了沈苏苏和他。
原主的故事并不复杂,作为修仙天才丁骋唯一的后人,她自幼便被宗门宠爱,过惯了众星捧月的日子。经过这次复盘人设,丁蔓薇也理解了原主上一世为何那般处处针对沈苏苏。
毕竟在玛丽苏女主出现之前,她是被众人宠着的天之娇女,而女主出现后,明明天赋修为都不及她,却处处被大家维护。
心高气傲的丁蔓薇若是不针对沈苏苏,那便不是她了。
丁蔓薇讲故事的时候,白卿洲就安静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认识她两世,他却从未了解过,或者说从未试图了解她的过去。
上一世遇见她时,她便不断给苏苏下绊子,仗着自己修为不俗,不将他和苏苏放在眼里。那时他便认定了她就是这般嚣张跋扈的女子,而这看法一旦形成,她再做什么,在他眼里也都是错的。
他不禁想到,若不是这一世与上一世有诸多不同,他是不是还会错过她。
丁蔓薇讲完故事,长长舒了口气,转头朝他眨眼:“该你啦。”
白卿洲微笑着点了点头。方才她说话时,他便边听边回忆着自己的过去。
重生这事,他断然不会告诉她。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那么能讲给她听的,就只剩下幼时的经历。
只是他此次重生并未再过一次童年,如今想来,那段阴暗的日子实在太过久远,他勉强回忆着,却发现全都是阴暗难堪的。
怕她难过,他便将最可怕的经历删删减减,剩下些还算能够入耳的,慢慢给她讲了起来。
“自我记事起,便不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谁。初时跟着村里一个跛脚婆婆讨口饭吃,后来长大些,便被婆婆打发出去讨食。
“有次等到天黑才要到半块发霉的胡饼,带回家去给婆婆吃,发现婆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摸了摸手都是冰的。
“当时我以为婆婆病了,去找人帮忙。等把郎中拖到家里,才知道婆婆死了,连身子都凉了。
“郎中见家里穷的只剩一张炕席,没收诊钱就走了。我在门口挖了个坑,把婆婆埋了,揣起那半块胡饼,离开了村子。”
丁蔓薇听着,见白卿洲身子发抖,便探出手来将他一条胳膊揽在怀里,低声问了句:“那时你多大?”
“四岁。”
四岁的白卿洲,面黄肌瘦还不到大人腰那么高,靠着一双小手,挖了整整两天两夜,才挖出一个不算深的坑来,婆婆的身子也很瘦小,可还是要打个折才能躺进去。
“然后呢?”
“然后我一个人流浪,靠乞讨度日。吃不上饭,就揪身上那件破棉袄里面的棉絮吃,揪到开春,棉袄也成了单衣。
“我一个人乞讨了很多年,后来遇到了一群比我年长些的小乞儿,被抢了吃的,又打发去重新讨,讨不到就挨饿挨打。
“那时有一个大我一些的乞儿,总会把他讨来的吃食分我一些,好让我交差,也不至于饿死。
“再后来,城里闹妖,”白卿洲轻声叹息,“那些年,总会遇上些不安分的妖来奸淫掳掠。我们被妖抓走,说是一天吃一个孩童,能助长妖修。一眨眼,就吃了五六个孩子了。”
“没有修士除妖么?抚仙宗,苍岚宗,或者其他宗门……他们不该坐视不管。”
“呵……”白卿洲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别说宗门,就是个游方的修士,都没见过。”
丁蔓薇垂下眼去,不再说话。
“后来,剩下的乞儿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只剩下我和那个对我好的乞儿。
“那晚妖又来挑人的时候,他把我推了出去。”
白卿洲一顿,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变得冷硬起来:“可惜那妖没杀得了我。”
丁蔓薇微一反应,便知道了原因:“你用了邪术?何时学的?”
“那妖天天吃人,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看得多了,就学会了,”白卿洲说着,自嘲的笑了起来,“现在想想,不该叫邪修,应该是妖修才对。”
从妖处偷师,比邪修还不如。
丁蔓薇什么都没说,只抱紧了他的胳膊,探下手去握紧他的指尖,将脸靠在他肩头,让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再后来,我杀了那妖,也杀了那个乞儿,逃了出去。
“那年我十三岁,各大宗门也在收徒,我便想,是不是学会了法术,就不会再被人欺辱。
“却没想到,那才是自取其辱。”
白卿洲说的入神,没有注意到丁蔓薇的反应,直到“啪嗒”一声,有水滴砸在他肩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才发现,丁蔓薇在哭。
“蔓蔓,不哭。”白卿洲说着便伸手去擦她的脸,却被她躲了过去。
丁蔓薇背着他拿手背胡乱摸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
见她倔强的不让他看,白卿洲放低声音,笑她:“这就哭啦?”
丁蔓薇又是一吸鼻子,不理他的调侃,喃喃道:“我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早点遇见他,就不会让他受那么多苦了。
丁蔓薇看过他的设定,那是所有主要角色里,最长的一份设定,不是长在详细,而是他经受的苦难实在太多,而刚才对她所说的这些,不过是其中最轻巧的部分。
之前她对白卿洲好感不深,尽管知道他遭受了那些糟糕的待遇,也只是将他当做纸片人来看。但这几个月相处下来,白卿洲都动心了,她又不是铁石心肠,现在听到这些被他用最平淡语气讲出来的经历,又忆起那些被他刻意隐瞒的部分,怎么可能不难过?
但她也知道,早点遇见又有什么用呢?当年收徒大典上,原书中的丁蔓薇不也在场吗?可她能为他做什么呢?当众要求宗门收寒门弟子为徒?不过徒增羞辱罢了。
白卿洲听她说话时鼻音浓重,两指轻轻掐住她的鼻尖晃了一晃,半宠半哄道:“不晚,不晚。”
这一世重新开始,也不算晚。
丁蔓薇一把拍掉他作乱的手,想了想,猛地抬头看他:“不对啊,你和沈苏苏是不是早就认识?为什么故意漏掉这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