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下马威
说来也怪,等我擦干净鼻涕再看时,茅草屋变成了白玉堂,兽棚也仙气缭绕;满脸麻子的丑仆妇不仅没麻子,还很美,是个正经的仙女姑姑;至于那个砍柴的虬髯大汉,原来正在练剑,一身的黑长袍,俊得不要不要的!
我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拼命揉了揉,用力眨巴两下,再看,咦!还真是气气派派、漂漂亮亮!
姑父指着穿黑袍的俊美男人——他真的在哈哈笑我,说这是你姑姑好朋友,东山君,你待会儿喝的酒就是他的。东山君收了哈哈大笑,问我:“你叫泱泱?叫他姑父?”
我觉得他表情姿态都很可疑,又看了一眼一身白衣的老仙儿姑父,对东山君说:“我看你不像我姑姑的好朋友,倒像是插足的第三者。”
东山君又哈哈大笑说:“要真是第三者插足,那也是你姑姑插|我跟堂庭君的足!”
哈!这人没正经,一看就跟传说中的老妖婆三观很合,说不定真是好朋友。
他又指着黑子问是谁,我不厌其烦地说是我心上人。这回还没等黑子开口解释,东山君又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我说:“你才多大啊丫头,你就有心上人了?”
这话就很没道理了,有志不在年高,成功不在身高!黑子一二十出头的凡人都能爱得死去活来,我一个六百多岁的妖怪喜欢个把人有啥奇怪的!
我很不服气,指着东山君说:“你都多大了,还没个情人,做哈哈仙做上瘾了吗?”
“什么哈哈仙?哈哈哈!”东山君指着我——这人不指人会死吗?“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情人,本君的情人遍布三界,从东海小龙女到西天小尼姑,从南疆养蛊娘到北漠老绵羊,只要你数得出的地方,本君都有相好!当年你姑姑跟这位,”他不怀好意地指我姑父,“感情进展不顺利,还是求的我相助呢!”
“真的?”
我内心蠢蠢欲动,正滋生一个讨巧的主意。
东山君老奸巨猾,一眼就识破了我的小心思,指着黑子说:“这个不行,凡夫俗子,你看上他什么?长得不俊又没才华,配不上你!”
我很得意,跟黑子说,你看着没?人家都说你配不上我,你可长长心努努力吧!黑子没好气地说,我高攀不起,求您放过我吧!
偏不!熬我也要熬死你!
我不开心,上去抢东山君的酒喝。东山酿东山酿,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他的酒!这个人一定占有欲很强,估计他那些情人名字前头都得缀上东山二字,会不会我姑姑这个所谓好友也……东山好友九里?哎,没气势。再说了,九里她喜欢堂庭君,真要加前缀,那十之八九也是——堂庭山九里!嗯,这么听还顺耳些!
“黑子啊,”我拍着黑子肩膀说,“你要不叫妖界泱泱之黑子算了,多好听!”
之后的事我全不记得了,我醒来的时候是夜里,只有那个漂亮的仙女姑姑在照顾我,她说我被闷倒了。
她的话让我很不开心,醉倒了就是醉倒了,干嘛说闷?我又不是驴!但我不准备跟她撒气,我问她黑子呢。
仙女姑姑说,睡着呢,没跑。
嘿!这老仙女,啥都知道!
我又问她,那你知道我姑姑的事吗?我姑姑就是老妖婆九里,跟你们堂庭君有一腿那个。老仙女就笑了,暧昧不清地说九里那丫头啊……
我一听有戏,抓着她胳膊不放,让她给我讲九里的事。
老仙女很狡猾,不怀好意地问我是想先听姑姑的事,还是想先求跟黑子的姻缘。
我十分为难,一方面,我家对姑姑的事有点忌讳,因为她曾经背叛过妖界,最后又为妖界和我爹而死,在妖界是个口碑严重两极分化的角色,我爹为了照顾家族名声,就下令不准随便议论她。所以,我知道的不多,偏我又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另一方面,诚如我之前所说,我家里个个都有好姻缘。而我,女大当嫁,可是活了六百多岁,连个正经恋爱都没谈过,整天被父母催婚,被弟妹嘲笑,一出门还一堆七大姨八大姑打着关心我的旗号明里暗里地说闲话。我受不了了才离家出走的,出门时就打定主意找个真爱给他们瞧瞧!
没想到还真给我遇上了!
虽然是个凡人吧,可是凡人有凡人的好啊,夫妻意见相左的时候,他势必得听我的。而且凡人寿命短,回去结了婚,过个几十年他一命呜呼,我这差也交了,恋爱也谈了,还能毫无芥蒂地找下家不是?
不像我妹妹,婚前谈过一个,也是个不出意外几千年不死的老妖怪,当年多好啊,蜜里调油、海枯石烂的,要多感人有多感人,人人夸般配,个个说要永结同心。——眼下不就尴尬了吗?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身边还牵着另一个!哈哈!我这不是幸灾乐祸,我是替她尴尬!真的,尴尬极了!哈哈哈!
哎呀哎呀打住,一说起我那妹妹话就多。反正吧,我能找着黑子,我自己挺满意的,主要是,我真喜欢他。
仙女姑姑等不及,问我想好了吗。
我量了量考虑两个问题所费的时间,咬定要先把跟黑子的姻缘定下来。
由此我又有了一条感悟,妖啊,甭管亲情多招人稀罕,最终都是自私的。关键时刻,我能把姑姑放黑子后头,不就说明,在我看来,我自个儿比我姑姑重要,爱情比亲情重要,未来比过去重要,男人比女人重要——
哎,这一句不对,政治不正确!女同胞们可不能被误导,咱们妖界繁荣昌盛,一大半都是女妖怪出力,你看看凡人的传说故事里,出来祸害人间做任务的,不都是小姐姐吗?正经工作干活的男妖怪屈指可数,工作态度很成问题,也不知道爹咋动员的?
然后仙女姑姑给我端来一杯酒——哈,我现在看到酒就害怕——说她已经剪了黑子的头发烧成灰化到酒里,只要我喝了,保管能让黑子住到我心里!
我撇嘴,说姑姑你搞错了,我心里有黑子,不用喝你这酒,要喝也是我剪点头发给那黑子喝。
姑姑说啊对,我真是老糊涂了,来,剪子给你,头发铰给我。
我很狐疑,问她,你就用这破法术,这种人类都不稀罕的破法术糊弄我?你当我是小白兔白又白啊?
老仙女讪讪地笑,说你真贼,跟你姑姑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话我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撇嘴嫌弃她,你是不是当年就这么骗过我姑姑,都这么多年了,又想故技重施来骗我?怎么这么没长进呢?
老仙女说,谁知道你们俩如出一辙的贼呢?
又换了良善嘴脸说,这东西也不是要害你,都怪你姑姑太坏!当年她到了堂庭山之后,见天儿地捉鸡打狗拽猫尾巴!咱们堂庭君的坐骑,原本是只长毛象,自打你姑姑来,只见掉毛不见长毛,生生给撸成秃象了!那象记性好,知道自己原先是长毛的,抑郁了好一阵子,眼看着就挺不过来了。结果你姑姑那小王八蛋,不仅没有不好意思,竟然还研究起象肉的一百种烹饪方法来了!就她这样,能不搞得咱们堂庭山鸡犬不宁、上下不安吗?
我插嘴笑,她凭本事搅得你们这些鸡犬不安,有什么错?
是,你说没错就没错!老仙女咬牙切齿,所以咱们凭本事骗她喝点封印法术的药也没错嘛!
我又指出她话里不对:你不是被她识破了吗?
老仙女说,我是被她识破了,可那又怎样?咱们堂庭山到底不是她说了算!咱们这些鸡犬再怎么不济,上头不还是有堂庭君呢嘛!你姑姑不吃咱们的敬酒,只好由堂庭山亲自给她喂罚酒呗!
他怎么罚她?
哦,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封印了她的法术,然后叫她每日徒步上山去摘红果,不把红果树摘秃了,就不准她吃饭!你姑姑贼啊,守着红果树还能饿着自己?不吃饭就吃红果呗!不过她也是红果吃多了,落下了毛病,胃里容易泛酸水,所以后来变得非常贪酒。说起来九里那丫头喝酒啊,啧啧!老仙女摇头嫌弃,真没个仙人样——她本来就不是仙人,我插话反驳——嗯嗯,老仙女敷衍着,继续嫌弃,什么酒烈喝什么,什么糙喝什么,根本不知道个好歹!
我撇嘴,喝酒不就图个开心吗?想那么多干嘛!
你看看!你看看!老仙女感叹道,我就说……
如出一辙!我知道啦!我不耐烦地打断她。反正,你的意思就是说,九里那老妖婆所谓在堂庭山学艺五百年,不过就是天天上山摘山楂果呗!什么堂庭君,你们家这老仙儿倒会欺负人,当时我爷爷奶奶要是在,非平了你们堂庭山不可!哼!真那样,就是换你们天天摘山楂果了!
老仙女笑得得意,咱堂庭君是神仙,哪能那么容易被平呢?
不要脸!我骂他,你跟你们家堂庭君一样不要脸!给我喝这什么鬼东西,你自己喝了得了!我一使劲,推着那酒杯倒她嘴里了。老仙女一个不察,酒已下肚,只能嗷嗷叫着抠嗓子眼,间或地还腾出空来骂我小王八蛋!
我得意极了,拍手乐!
药没抠出来,老仙女皮光水滑的脸瞬间成了古董老树皮,背驼到九霄云外,脖子耷拉到十八层地狱,简直可怕!原来,仙人们所谓的长生不老,全都是障眼法!真身已经老成了豆腐渣!我真是震惊又开眼,难怪爹老说让我们出来历练历练,原来外头这么好玩!
要不是怕吓到黑子,真想叫他来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