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绾,你且坐下来。听我给你讲讲过去的故事吧。至少现在你也回不了平城。”陆城雪突然在这寂静的天色里开了口,少年的嗓子嘶哑难听,像是有锤子打破了不起波澜的湖面,在这无声的地方有些突兀。陆绾眯着眼瞧一瞧陆城雪温凉的眉眼,转头看了看天色,有晨光自竹屋间透出光亮,给少年的英俊深邃且温润的脸上平添了层祥和。
陆绾没了下话,只能乖乖的提着裙角扭扭捏捏地坐在陆城雪的对面,满脸不自然得不时用望望房檐和桌角的小动作掩饰自己无奈的尴尬。少女藕红色的衣衫虽然飘逸但略显单薄,清晨微凉的风带了彻夜的寒气,起初凉的舒服,可你若贪凉吹得久了就该是看郎中这另一个说法了。陆绾坐在风口处冻得嘴唇发紫,眼皮子也因为一夜没睡而发红,一双眼睛光泽暗淡地盯着地面发着呆久久不语。难得两个人能相安无事的面对面坐着,陆城雪勾了勾嘴角看着面前气色不好,撅着嘴的小姑娘。
大手一扬间就给陆绾披上了件厚实的披风,陆绾蒙蒙胧胧间只感觉风势也弱了下来,周身暖得极舒适。少女的脸隐隐约约在狐狸毛之间,想必是得了暖和,她的脸上露出了餍足的浅笑。安然的,静静的,没了一丝戾气的坐着。
“柳姑姑出身陆门,她本来是……”陆城雪徐徐开了口,严肃认真的看向陆绾为她讲述过往云烟般的旧事。可站了一夜刚刚才落座的陆绾像是被瞌睡虫附了身,睡意如浪潮涌来不说,陆城雪说了什么也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陆绾再也听不清陆城雪的言辞。只能偶尔的抬一抬沉重的小脑袋表示自己还在清醒着。少女起初困倦得睁不开眼睛,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打盹儿。
陆城雪看着少女困倦难受却强撑着了小模样也是微微一笑,似有菁华乍泄迎春光,少年笑的腼腆好看,便再没有了声息。竹居里安安静静的仿佛不曾有人来过似的,陆城雪抱起了睡得极其不安稳的陆绾。像是大漠里渴得嗓子直冒烟有了甘甜的水源;寒冷的冬日冷得打颤儿有了火炉。这个怀抱来得及时与难得,就在无声间安抚了陆绾焦躁不安的内心。少女在陆城雪的怀里调了个更舒服的睡姿。微蹙的眉也舒展开来,沉沉的想要忘了一切。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阿绾,阿绾,阿绾。”陆城雪将陆绾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握着少女的手自言自语的叫着陆绾的名字,神情认真地像是对待自己最珍贵的宝物,珍而爱之,行也思之。
此刻无声胜有声,陆绾渐渐得睡得十分踏实。她感觉手上温暖如春,有热意自指尖传来,那是她毕生都不能渴求的温度。
她刚刚想握紧手上的温热,思绪和灵识就在突然间被狠狠地拉了下去,陆绾想大声尖叫着求救,可张不了嘴只能愣愣的任由自己精神的下坠,飞速下坠的间隙里,一幅幅地画卷像风翻过似的,让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她看到了大历最为传奇的女子策马啸西风,远远站在马背上笑得飞扬又轻狂,她的身后是万里江山点缀的背景。
画面又是一转,女子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她布满泪痕的脸颊似暗夜绽放的佛陀幽昙,明明看似难以入目,却不动声色间就夺人心神。无数的画面像镜子被打碎在空中,一个接一个的情节被倒影在各式各样的碎影里,每一片都是陆柳或镇定自若,或运筹帷幄,或凄厉迷蒙的脸。
“阿绾,阿绾。你来了啊。”有人轻轻的叫喊着什么。陆绾迷迷茫茫间听得恍惚。再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十五岁的陆柳笑晏晏的站在护城河畔,少年将军身披铠甲站得笔直,平凡无奇的眉眼因为笑意染上了几分柔美。水中似有有流金碎影,一条彩带当空舞,半池杨柳显风流。
“我是陆柳,陆门庶出的小姐。我生来就知道自己没有得天独厚的美貌……”陆柳一张一合地叙述得断断续续得极不真切,陆绾却是听得上了心。隔着时空的对话,在这一刻弥足珍贵。
陆柳是大历王族陆门的一颗肉刺,陆门是对她又爱又恨。欲除之吧舍不得她的盖世英明,不除之吧,她实在叫陆门在王族贵胄中丢尽了颜面。怎么说哪?还是要从头说起来。陆门家主不过是醉酒后拿了个美貌胆怯的婢子玩乐,就连他恐怕也是不知道自己该有个注定名垂青史的女儿。
婢子的月份大了,就被陆门了赶出去。有丧门风,侮辱陆氏。一条条罪状让这个胆怯的女人没了发言权,只能忍气吞声的哭着离开陆门。就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婴儿的哭声划破夜空。陆柳的出身注定了她这不平凡的一生即将开启。
陆柳开始时过得并不好,她不过是陆门家主一夜风流的产物,在她十岁前谁也不知道她的存在,除了她可怜的忍气受委屈的母亲为了她的生存苦苦操持。陆柳决定从军,她已经可以养活自己了。因为他没有得到过多的养分此刻陆柳像个瘦的过分的假小子。她努力得女扮男装苟且生活在军营里只是为了替自己体弱多病的母亲挣口粮食吃,好不至于让两个人在寒冬腊月里活活饿死。可就是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连家族也不愿意接纳的弃儿在敌军兵临城下时多次冲锋陷阵,在灵兽撕咬时面色不变反手摄了兽魂,在应当封侯拜相时退居山林不问世事,默默地守得大历近百年的国泰民安,“国未立,何以家?”她远大的志向叫男子都自叹不如,羞愧难当。生子当如陆门柳,护得大历百年安。
陆柳的出生虽然是个意外,可她是被神眷顾的孩子,天命本该如此活得轻狂而又热烈。陆柳传奇的一生开始于军营,她于军营结下了不结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