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工的事你是从哪听来的?”
藏蓝色马甲的阿姨还是没有放下戒备,睫毛上还挂着没有擦干的泪渍。
“成有业。袁叔叔一个工厂的员工,是5年前那个事故的受害者。”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5年前的事故?还是袁工的事?”
看藏蓝色马甲阿姨的态度,显然她应该是药厂的退休员工,脸上的戒备足以证明这一点。而且看这个阿姨的态度,林白知道和袁工有关的小陶阿姨,应该就是那第13个受害者。
如果不是在帮白筱实,林白真的很想立刻回答是5年前的事故。但斯人已逝,一些悲剧还在继续,或许之后还会发生。
“当然是袁叔叔的事。”
穿开衫的阿姨把林白的手机还给她。
“袁工和陶姐的事在我们小区里还挺有名的。陶姐差不多是9年前,不对,应该是10年前到我们厂子来的。她老家就是咱们宁安的,因为结婚嫁到了汝阳,离婚以后去过很多地方,回宁安前在曲滨待了2年。听说她之前在很多厂子里干过,上手也确实快,而且她考了好多证,后来袁工发现她很擅长维修,就收了她当徒弟,工资也升了不少。”
袁也收徒是个人的私事,工厂不会管,但把一个普通的生产工,而且还是刚招进来的工人调去当维修工,工厂就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了。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但小陶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让她继续留在流水线上,做着那些一成不变的工作,显然是大材小用。所以袁也就开始等,等一个足以改变领导想法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真的来了。
有一次机器出了故障,整个维修班都出动了。从里到外,目所能及,手能触及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就是没有找到问题出在哪。剩下的就是将机器整个拆除,再仔仔细细地查看每一个零部件了。
但这么做无疑会影响到整个工厂的生产进度,而且如果拆了还找不到问题,他们就要去联系机器的厂家,让他们派出专家来检查机器了。那生产就会一拖再拖,整个厂子的损失就无法计算了。
而这个责任自然就要由没能查出问题的维修班来承担。
小陶不是那个车间的工人,只是午休的时候看到维修班的人都在里面没有出去吃饭。就有些好奇地进去看了一眼。袁也看到她进来,眼睛突然亮了一下,赶紧叫小徒弟去打开机器,让陶来看看有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
随着轰隆隆的运转声响起,机器慢慢动了起来,但不是正常的动,而是颤抖,像一个被冻僵的人一样颤抖,而且发出的声音也极其怪异。
陶慢慢靠近机器,围着那个机器慢慢地转了一圈,突然她高高地举起手,表示找到了问题所在。袁也立刻叫小徒弟去关掉机器,整个车间又安静了下来。
陶走近机器,走进机器,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能听到她在里面爬行的声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机器里面安静了下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机器里再一次传出爬行的声音,陶再一次出现在人们的眼前,而她的手里多了一片布,是工人们戴着的那种毛线手套的布。
“应该是倒料的时候手套跟着倒进去了,没有被彻底切碎的这片就堵在了一个排气口上。”
袁也接过布片看了看。
“如果是工人的失误,应该会立刻叫停机器,把手套取出来才对、但没有这种记录。”
“也有可能是原料厂那边的失误。”
陶的猜测没错,经过跟原料厂核实发现,的确有一个员工的手套掉进了袋子里,而他担心会被处罚扣工资,就偷偷地从家里带了一只新的手套回来,没有上报,更没有排查就交货了。
陶的发现不仅成功解决了机器的问题,及时找出了那批可能混进手套碎布的药,还使工厂得以跟原料厂索赔。通过这件事,再也没人能反对她转去维修班了。
但从那以后,工人们却更不亲近她了。到后来,愿意和她说话的人只剩下袁也一个。而袁也对这个比自己年龄大,但比自己还优秀的陶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情,两个人就渐渐地走到了一起。
袁也早年结过婚,但妻子因为产后综合征没能好好照顾孩子,导致幼儿早夭,最后因为无法忍受失子的自责而结束了生命。从那以后袁也就再也没有和其他女人走到一起,因为他再也不敢经历一时间失去两个至亲的痛苦。
但当时袁也和陶已经快五十了,陶的儿子也不小了,半路走到一起的夫妻,不用再担心那些问题,袁也终于鼓起了勇气向陶表示想和她在一起。
起初陶并没有同意,而这种不同意让陶被更多的人不待见,也让袁也更加自责。
后来没人知道是什么契机让俩人走到了一起,但7年前的中秋夜,大家终于知道陶为什么不能轻易地接受袁也了。
“陶姐的那个前夫就是个疯子!之前我只以为陶姐可能是有什么胎记或者是旧疤,所以总是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直到那天她才告诉我们,她身上那些旧疤都是她那个前夫打她留下的。”
陶告诉他们,她的父亲不仅偷偷地取消了她的大学报考志愿书,还不经过她的同意就把她嫁给了她的前夫,她父亲的得意门生。那时候她才多大啊,还不够扯证的年龄呢。
她前夫在她家学徒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等到他学成出师回到老家闯出名堂的时候,她也正好成年。
前夫上门提亲,彩礼不少。但最让父亲满意的还是“得意门生”这层关系,终于后继有人的感慨,所以二话不说就把女儿给嫁了。
而她的前夫是汝阳市出了名的技术员,什么机器看上一遍就能知道问题在哪,上手就修,还能看着人家的图纸做个差不多的机器出来。各家厂子出了问题都会去找他解决问题,也没有什么问题是他解决不了的。上门求他收徒的人不少,但他收徒的要求却很高,教人又严,导致没几个人能跟到底。倒是陶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地学到了不少。
但有一次,前夫去一家工厂维修的时候,机器事故夺走了他的右手三指,还带走了他徒弟的一只右手。他的听声辨故障的本事还在,但修理的手艺再也发挥不出来了,那些徒弟又没一个能配合得了他的,慢慢的就都离开了。
起初的时候还是有工厂来请他帮忙,毕竟手艺使不上,耳朵还是好的。可是那前夫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出了事,自己使不上力,脾气更见长。时间长了,那些工厂的维修班对他这个外来的和尚怨声载道的,都不愿意配合,而且好的技术员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大不了多花点钱,再去找个更厉害的。
后来,曾经见到他就恨不得上前巴结的人开始远离他,甚至在背地里对他指指点点的。
自尊心受到严重侮辱的他开始酗酒,陶上前去劝,换来的却是拳打脚踢。一次、两次……一年、两年……直到他的拳头开始挥向幼小的儿子,她提出了离婚。但换来的是更多的拳脚。
她带着儿子逃回娘家,父亲却一通电话把女婿叫来,把女儿和外孙交了出去。如此多次后,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还可以委托律师来走程序离婚。她开始偷偷攒钱,攒够了钱,找到了律师,带着儿子逃离。
2年后,她终于等来了离婚成立的判决,但逃亡的生活却没能结束。
她不停地换工作,换城市,但前夫总是能像冤魂一样找上来。后来她逃回了宁安,在远离市区的药厂找到工作,儿子也早已成年有了自己的生活。
“其实5年前那天夜里不应该是陶姐值夜班,但听说她孙子快出生了,为了去儿子家里多住几天,伺候伺候儿媳,就跟人调班,多值了几个夜班,那天是最后一个夜班……没想到就出了事。”
“您记得这位陶阿姨的全名吗?”
“哎呀……我想想啊……”
穿开衫的阿姨抚着右颊想了好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陶招娣。”
穿藏蓝色马甲的阿姨说道。
“这个名字很特别,我记得就比较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