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提审,崔鹏博有些意外。
被两个狱警带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头发被剃得很短,那张原本就很大的脸就显得更大了。
“还有什么事吗?你们不都已经把我送进监狱里面吗,15年,还不满意?”
“15年?当然不满意。”
钟子期摇了摇头,看向崔鹏博的眼里不是责备而是愤怒。那种从内心深处不断发酵的怒意,应该是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了崔鹏博,慌乱之下他竟然主动将视线转移到了郭立铭身上。在之前的审讯过程中,崔鹏博都是避免和郭立铭有任何眼神接触。
“你今年才20岁,15年后也不过35岁,但你爸今年还不到50岁,至少还可以再活个20年,这一下就全部清零了。小学数学你总该学过吧,15和20哪个多不用我来教你吧?”
嗒、嗒、嗒。钟子期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那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审讯室里回响,不大却也直扣人心。崔鹏博把头低了下去。
“不过,他有你这样的儿子,死了倒比活着要好,省得一辈子被你抽皮剥筋。”
今天钟子期的状态很奇怪,“死了比活着好”这样激烈的言辞,郭立铭从来没有从钟子期的嘴巴里听到过。
再看那一头接受问话的崔鹏博,却完全不了解这种微妙的差异,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总不会是要我学哪吒削肉还母,削骨还父吧……”
崔鹏博嘀嘀咕咕的,倒也不忘了反驳。
“哼,还知道哪吒?你有资格跟哪吒比吗?”
“也是,至少人哪吒他爸还是个将军呢。”
“你!”
啪!钟子期用力拍打桌面,惊得崔鹏博赶紧缩回了脖子,抬起双手护住那颗肥硕的头。过了好一会,可能是见没有他预期的拳脚落下来,崔鹏博才又松了松肩膀,把胳膊放了下去。
“你把我叫来这里不会是为了给我说教吧?在法庭上,法官也跟我说教,进了里面,还有人说教。你们这些大人怎么这么喜欢说教。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好像自己就做得有多好一样。”
钟子期总算是明白了,这崔鹏博是个十足的怂货,但嘴皮子就是不知道闲着,说话没轻没重,也不分场合。只要对方稍一大声,眼泪就跟个小孩子似的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但只要对方的声音放了下来,就又没脸没皮地顶嘴。
像钟子期一开始那样对他微笑,他就会忘了自己的身份,明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底细一清二楚,也要吹牛侃山。也不知道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欺骗对方。
“不是,你要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反正就算我不承认,你们也偏要说杀那老头子的是我了。还有什么屎盆子是不能往我头上扣的。”
钟子期深吸了一口气。
可能是这两天没有补过觉,神经变得有些敏感,控制情绪没有平时那么得心应手。他调节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但已经做不出第一次面对崔鹏博时的温柔面孔了。
“你爸是什么时候开始去岛上工作的?”
“啥岛?他在好几个岛上干过。”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了钟子期的意料,一时之间还真被堵住了。
他在脑子里快速地回忆了一下。
崔哲的官方履历,徐淼很早就整理出来交给了钟子期,可是在那上面并没有关于岛上工作的相关记录。
通过和林曦还有贝晓曦的接触,钟子期也掌握到,上那座岛上去工作不需要有任何身份证明,或者说他们更欢迎那些没有证件的人。关于工资的发放,据说那个人力派遣公司会给每个人开设一个账户,钱都会打到那个账户上,卡会在第一次发放工资的时候发给他们。
这就造成了账户名字和真正领取工钱的人,身份不符的情况,很难从这一点着手去调查崔哲和那座岛,那个渔业公司的关系。
崔鹏博可能是见钟子期的脸色整个都暗了下来,有点心虚起来,开始主动交代。
“要是你问的是最近这个,应该就是这两年。”
钟子期都能感觉到太阳穴那边的血管在暴跳,似乎还能感觉到血压在蹭蹭往上升。为了压抑住情绪不至于失控,他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好好回答问题!你别以为已经判刑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你的每一个行为都会影响你在狱中的表现。听说过减刑没听说过加刑吧?不想15年变20年,就给我好好回答。”
郭立铭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去看钟子期,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副队长会在审讯的时候威胁对方。
不过这一招果然有用,崔鹏博又把那庞大的身躯缩成了一团,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就、就是两年前的夏天,好像是7月份的时候,他在网上看到的招聘信息,就去了。”
这一点和吴奇的的经历相似。
“在岛上工作的这段时间,他经常和你们联系吗?”
“也不是经常,有的时候是一个星期一次,有的时候是一个月一次。反正年底会回家过年。还会带些海鲜回来……一点也不好吃。”
也和林青的状况差不多。除了那次发来关于“老家伙”和“宁宛如”的消息以外,他们已经一周多没有取得联系了。
“对于联系你们的时间问题,你爸没对你说过什么吗?”
“好像说过吧……我也不记不清了,好像是有什么比赛……他也没说清楚,时间也久了,我是真记不太清了……”
不是没说清,更不是记不清,应该说过了但崔鹏博完全没去听。
但是“比赛”倒也能让钟子期有点明白是什么了。可能在岛上的工作采用了一种竞争机制,而奖励就是一周回一次渠滨市与家人取得联系。这也能理解,为什么林青他们只有在第一周的时候才发了信息回来。
如果第二周他们没能赢下比赛,自然就没有机会出岛发消息了。
不过,现在这个时代,什么地方会没有建通讯基站,还没有连接无线网呢?
“这次突然回家,除了喝醉酒的时候说过那些‘魔鬼’,‘吃人’之类的话以外,你爸还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不是,他到底犯啥事了?”
“这里只能我提问,你回答。”
钟子期声音有些冷,就连坐在一边的郭立铭都惊得抖了一下。可能是由于睡眠不足,钟子期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倒也给他增添了几分威严。
“就……也没说什么啊。不如说这次回来他反倒不咋说话了。以前回来总吹,说什么龙虾怎么怎么样,鲍鱼怎么怎么样的。一会嫌弃这的扇贝太小,一会嫌弃没有贝柱,一会又说什么国内不让吃鱼翅。嗨,反正就是吹那些年他在国外的事,说国内的海鲜怎么怎么不行。我就说这人不行吧,崇洋媚外狗腿子一个。”
先不论崔鹏博的话有多少可信度,但至少从钟子期那天在院子里见到的状态来看,崔哲的确很沉默。而这种沉默来自于内心深处的秘密,一种枷锁和负担,一种只要说出口就会带来灾祸的认知上。
“你爸在家里的时候,有没有接到过什么同事的电话?或者是你们有没有接到过奇怪的陌生电话?”
“没有。我家那座机停了好些年了。他那手机也不让我碰。就算来了我也不知道。不过,在他回来一周不就两周以后吧,好像是接到过一个电话,然后整个人就变得挺奇怪的。反正那天晚上他喝了好多酒。”
时间跨度不明确,但如果是两周后,就是林青和白筱实登岛以后的事情。难道他们一开始就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