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我大外甥的咳嗽好点了没?”
潘主任突然出声了,硬生生地逼停了赵主任靠近那几个警察的脚步。
“嗐,还是老样子,我姐呢?下雨天膝盖还难受?我就说送姐去多泡泡温泉,那风湿泡温泉最好使了。”
“要真能好使,我能不送她去?能做的我都做了,该做的我也都做了,剩下的就看老天了。老天想让她好,她就能好,老天不想让她好,我再怎么想法子也是没法子。不过我大外甥还小,老天爷不会那么不长眼。你记住了,老天不会那么不长眼!”
那杨洪伟听了潘主任的话,挪了挪屁股,躺下去了。
赵主任不明白这个时候潘主任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他站在那想了想,最终也只是想到或许他是在威胁他不要乱说话。
有了这样的解答,赵主任的心更坚定了,这一次他不再犹豫,大踏步走到那些警察的身边。
“我要自首,我要坦白,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我妈今年73,白内障,眼睛都看不清,生活很不方便。我爸今年76,老风湿了,膝盖肿得跟馒头似的,腿脚不灵便。我没娶老婆,也没孩子,我上头还有个姐姐,但生活也不富裕,只能偶尔去看看二老。所以我希望各位警察同志能帮我争取一下宽大处理。”
“怎么判决是法院的事,但我们一定会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呈交上去。”
没有得到雷虎肯定的回答,赵主任有些不安。但他也听明白了那是告诉他只要态度好,就能遵循坦白从宽的原则。
郭立铭站了起来,林青和钟子期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们把钟子期那张床让出来给赵主任坐。郭立铭赶紧把那摄影机搬了过来,对准了钟子期那张床。
赵主任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他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又擦,这才坐了下来。
“我在上岛之前在城南菜市场卖猪肉。我从16岁开始就跟我们邻居家的大叔学徒,每天一早去进猪肉,拉着推车去市场卖。后来咱们市里注重市容市貌,露天菜市场全都散了,不让继续卖了,只能去城南区的那个新建的菜市场。正好我也攒到了钱,就去办了证,也租了个摊位,一卖又是10年。”
雷虎还没提问,赵主任自己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雷虎和洛斌都不打断他,郭立铭在一旁认真地做着记录。
“在第十一个年头,也就是5年前。那年闹猪瘟,猪肉都涨价了,但是货也不好进,没货就没收入,没收入,我爸妈的病就没钱治。就是那个时候那个人来找我的。”
“那个人是什么人?”
雷虎适时地打断赵主任。
赵主任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就知道是个男的,他让我叫他老吴,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姓吴。”
“有没有他的照片?”
“没有。我们也不兴这个啊。”
“那你还记不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
“记得,但记得也不是很清。”
“没事,你就把你记得的都说出来。”
赵主任的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好像是在努力回忆着。
“那人……个不高,也就1米6多点,说话没什么口音……”
雷虎的本意是画出那个人的肖像,好通过与警方掌握的一些黑市交易贩的面部比对,找出那个人。可赵主任却没有说到点上。
雷虎和洛斌没有打断他,林青和钟子期也只是坐在雷虎的那张床上,好像是在看着赵主任,又好像没看。
“那人看起来应该也就30出头吧,肯定没我大,跟宋主任差不多吧。”
为了确认准确的信息,雷虎不得不打断了。
“你是说5年前见到那个老吴的时候跟现在的宋木差不多大,还是说现在应该跟宋木差不多大?”
“5年前,我就5年前见过他,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我继续?”
雷虎点了点头,赵主任这才继续说道。
“眼睛不大,还有点肿,就像好几天没睡过觉似的。皮肤白,跟白面团似的。哦,对了,他特别瘦,就跟……”
赵主任在病房里看了一圈,看到夏溪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伸出手,费力地转过半边身子去指他。
“就跟他差不多,但没他高,长得没他好看。眉毛有点粗,但不黑,反正就是没什么特别的。哦,对了,我是不是还没说他是什么脸型?就挺普通的,脸挺圆的,嗯,人很瘦但脸挺圆的。鼻子也肉乎乎的。嘴巴……嘴巴也不大,嘴唇有点厚。嗯,就这些了,我只能想到这些了。”
雷虎的耳机里传来那边的声音,知道画出来的图像并没有太大的用处,但还是把接收到的那张画像转给赵主任看。
赵主任左看看,右看看,皱着眉头看了好久才把平板还给雷虎。
“好像是这样,又好像不是,我说不上来。”
耳机那边的同事说,从赵主任的描述来看,他们怀疑这个老吴应该做了面部处理,就像当初洛斌等人变装调查的时候做的那样。
而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样貌。但这就给警方找人增加了难度。
但徐淼那边却已经在跟渠滨交涉,想要调取所有可能调取到的5年前的交通记录,在里面寻找相似的身影。就像当初她帮钟子期寻找变装后的林青和白筱实那样。
“他来找你了,然后呢?”
“他就把我带到他那去了。”
赵主任指了一下杨洪伟。
“然后给我办了入职手续什么的,我就坐船跟着去岛上了。”
“那老吴呢?他有没有跟着你一块去?”
“去哪?蚂蚁派遣?没有,他就给我指了个路,自己没进去。”
“岛上呢?”
“我到岛上的时候,人已经在那了。”
“老吴有没有跟你说过,为什么会找上你这个屠夫?”
“不用他说……我上岛没多久就知道了。上岛不到一个月,就刮台风了,别的岛都被下了撤离避难的指令,就隔仙岛上的人谁都没走。那大雨下了三天,第四天才小了点,第五天我们就在海岸上发现一个失踪的工人。”
“你们是只有你和老吴?”
“对,就我和老吴。下大雨的第二天我们就发现少了个工人,我们想立刻出去找也出不去,省得再搭上几条人命。所以等雨小了,我这个主任和老吴那个主任就得负起责任来出去找人。”
“你们当时是漫无目的地找,还是?”
“那时候我刚上岛,对岛上的路也不熟,都是他在带路。我们差不多找了1个多小时,才在那个石林旁边的海滩上找到那个工人。人已经没了。”
“还记得那个工人叫什么吗?”
“好像……好像是姓林……”
那赵主任忍不住瞥了一眼林青,又赶紧把视线收了回来。
“那人都泡得没个人样了,我就看了一眼,就做了一个月的噩梦呢。”
“只看了一眼就做噩梦?没做别的?”
“这个……呃……”
那赵主任又开始搓裤子了,脸上直冒汗,眼睛在眼眶里疯狂地颤。那汗流进他眼睛里,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也只是眨了眨,也没去擦。
雷虎看了洛斌一眼,洛斌立刻意会,拿起一旁的热水壶在一次性杯子里倒了些热水递过去。
没有人追着问他,也没有盯着他看。但赵主任却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看,无数张嘴在追着他问。尤其是那双泡得发白的眼睛在他的头顶,在他的脚底死死地盯着他。
他拿起那杯水,也不管水还烫不烫就喝干了。
“然后他就跟我说,岛上死了人,责任就是我们这两个主任的。台风来的时候,海警已经发出过警告,让我们立刻撤离,但我们没撤,还出了人命,这事要查起来,这个责任我负不起,我赔不出那么多钱啊!”
“这应该在工伤范围内,不是应该由公司来负责吗?”
“哪有什么工伤不工伤的,公司就没给我们买过工伤保险!30万啊,我要有这30万,我哪还会到那岛上去遭那罪,怎么可能不拿去给我爸妈治病嘛!”
“那你们是怎么做的?”
“他……他逼着我做回老本行!他说只要没有尸体,就没有受害者,没有受害者就没有案子。”